“比利,你說說你的意見。”
“我——”比利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威廉。威廉衝他使了個眼色。他會意地微微點頭,望著傑姆斯笑笑說:“威廉的擔心我認為是成立的。我看,還是多給肖簡一點兒經濟補償吧……”
“唉!就這樣吧!我累了!你們周密策劃好。確定一個時間吧。”傑姆斯滿臉倦怠。
“最晚不能晚於11月20日。否則我們想操作都沒有時間了!”威廉趕緊說。
傑姆斯揮揮手示意他們離開。
“仿膳齋”富麗堂皇的船艙裏,谘詢部全體經理圍坐在鍍金鍥龍的餐桌上。身穿清朝宮女服裝的服務員白嫩的臉上塗著好看的紅暈,娉娉婷婷走過來遞過菜單。王欣和夏江一左一右地報著菜名,“小宮女”不時見機地用鶯歌燕舞的嗓子推薦幾道據說是“老佛爺”鍾情的昂貴佳肴,並流利地唱出水彩畫一般美妙的菜肴曆史。
在漫長的點菜過程中,肖簡一直和比利談文學、曆史、人性談得神采飛揚,五官也組合出各式各樣的表情,豐富得讓坐在女人對麵的威廉目不暇接。女人聰明、機智、幽默,比利雖然因為老板時而漂浮過來的目光而努力繃著笑,但稍不留神還是沒有繃住。有一次甚至仰麵哈哈哈,笑了大半截了突然看見威廉投過來的壓抑的目光,於是戛然終止笑聲。但臉上的肌肉還遲遲堆積著笑的表情。
不知為什麼,麵對此刻活潑幽默的女人,威廉心裏泛起了陣陣的失落。她怎麼笑得這麼燦爛、這麼淘氣簡直像個孩子。即便是一個凶狠的屠夫此刻也有一絲猶豫:這個女人其實不乏可愛,我難道非殺不可嗎?作為女人,她偶爾會喚起他一些內心深處的莫名感覺,有時候想起她不得不死的時候也想掉一兩滴鱷魚的眼淚。說心裏話,這個女人不過是一匹沒有馴服好的“烈馬”。如果她不是坐在內部控製經理的位置上,隻是一個項目經理和顧問,威廉會很有興致去馴服這匹“烈馬”。他年輕的時候喜歡馴馬。越野的馬他越有興致。馴服了,他會視其為心愛的寵物。有一匹馬他使盡了全身的解數也沒有馴服,就花錢買了它,然後把它殺了。威廉至今依然不肯承認他馴不服肖簡這匹“野馬”。但遺憾的是馴服這匹“野馬”可能要花他很多的時間和精力。而當“馴馬”成為政治任務而不是休閑娛樂的時候,他就要權衡值不值了。坐在莊嚴的GC谘詢部老板這把交椅上,所有的女人都不是女人。她們隻是威廉棋盤裏的棋子,留與不留全看是否有用。這塊浩大的疆土,有太多價值高昂的野馬需要他去馴服,比如香港的總監華爾森和台灣代總監、GC鼎鼎大名的“大姐大”琳達。和他們相比肖簡太無足輕重了!不值得花精力去馴服一匹價值低廉的“烈馬”。一下兩下抽不服,拉出去砍了重新換一匹馴服的就是!何況這“烈馬”已經嚴重擾亂他的心智打亂他的布局。
“哈哈哈——”女人突然爆發出清脆的笑聲。威廉突然感覺一種強烈的不安。這個該死的女人總是如此大膽放肆,桀驁不馴。為什麼她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要透著如此的高傲和坦蕩?襯托得自己內心陰暗和齷齪,她的自尊和不屑,使天性衝動暴戾的威廉就像站在肅穆而優雅的歌劇院表演的小醜,無論怎麼努力都端不出尊貴的形象。為了自己的自尊,他必須殺了這匹“烈馬”……
想到此,威廉內心小小的惆悵頓時蕩然無存。他的思維和目光又變得冷酷和理性。可是當他的目光一瞥到女人臉上,他又陷入一種深深的困惑:這個經曆了這麼長時間血光劍影的女人怎麼還笑得出來?這個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死亡困境的女人怎麼還能眉飛色舞談笑風生?麵對近在咫尺的死亡沼澤她是否恐懼?為什麼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一點點恐懼的痕跡?威廉覺得用盡心力卻連女人的一根毫毛都猜不透,不由得心中生出莫名的苦惱。
這時幾個“清宮女”排著隊,右手高舉著托盤,左手揮動著手絹,踩著鬆高鞋嫋嫋娜娜地走了過來,把一盤盤花花綠綠的菜錯落有致地擺在古色古香的黑漆大圓桌上。
“啊呀上菜了!餓壞了,餓壞了!威廉,國家大事讓主席考慮吧。您趕緊發表宴前演講,講完趕緊動筷子吧!您不動我們沒人敢動啊!”琳達看見菜舞動著筷子大呼小叫起來。
“好好!哈哈哈——”威廉舉起杯子站了起來,滿臉堆笑地說:“今天我們在這裏開經理會議,一是犒勞大家的辛苦;二也是慶祝比利就任Consulting(谘詢部)的新老板!我很高興請來了‘大姐大’琳達,她會經常過來幫助比利工作!讓我們歡迎比利上任!”
威廉望著有些羞澀的比利使勁鼓掌,臉笑成了一朵花。在座的經理們一個個起身,臉上露出殷勤的笑,舉起酒杯頻頻向比利點頭。但每一個人心中對比利都不以為然。一個投標經理不到一年就變成上海地區經理又變成部門老板,坐火箭都不可能這麼快!要不是有威廉,他算什麼?但每個人都把不滿深藏在心裏,熱情地輪番舉杯給比利敬酒。
威廉又滿上一杯高高舉起,笑吟吟地望著劉小青,用洪亮的聲音對大家說:
“今天我還請來了一個客人——來,小青,你是我們今天Manager Meeting(經理例會)的特約嘉賓。我敬你一杯!”說完一口把一杯“茅台”一飲而盡,響亮地咂了下嘴,把杯底亮給了劉小青。
大家見狀哄笑起來。起哄道:“小青啊,老板為你都幹了你還不幹?快快快,幹了幹了!”
劉小青白皙的臉泛起了紅暈。她推托了幾下。但她越推托,經理們起哄的情緒越高漲。她求救地看看身邊的肖簡。肖簡笑望著她,輕輕說了句:“喝吧,別辜負老板的好意。”劉小青在大家的哄笑中,帶雨梨花般地舉起了酒杯,一閉眼幹了一杯“茅台”酒。辛辣的酒把她嗆得直咳嗽,眼淚也把一雙大眼睛淹得水盈盈的。威廉見此景舒坦得哈哈大笑,站起身連連給劉小青夾菜。幾個男經理在一邊神情曖昧地拍手起哄,劉小青的臉更加緋紅了。
待笑聲停息了,威廉笑眯眯地望著劉小青說:“小青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很聰明,學東西很快。使Internal Control(內部控製)的工作起色不少!我看很快她就能把Internal Control的工作都管起來!你們大家要支持她!”
威廉說到這裏故意停住口,把目光轉向肖簡意味深遠地停留了很長時間。然後又意味深長地望著劉小青說:
“小青啊,AP(亞太)有一個Internal Control主管的training(培訓),我已經推薦你去了!在澳大利亞!小青啊,你還沒有出過國吧!這次好好出去看看,學學人家怎麼管理的。戴安娜,你幫小青辦一下簽證。比利,你要好好培養小青!Internal Control工作以後就全靠她了!”說完威廉惡毒的目光充滿快意地盯著肖簡,嘴角露出一絲譏笑。
飯桌上的氣氛在威廉的一席話以後發生了微妙的改變。威廉身邊的王欣表情先是驚訝之至然後又難堪之至最後又痛苦之至,她已經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翻江倒海,怨毒的目光像鉤子一樣地盯著劉小青;孫建武的目光故意漫不經心地投向了天花板;張宣明裝作沒有注意到周圍的一切微妙有滋有味地低頭品嚐著美味佳肴;劉新權故作若無其事地拿出手機查電話號碼,目光卻不時地瞥著威廉;劉小青臉色緋紅,神情極度尷尬和不安,憂心忡忡地望著肖簡;琳達的手機適時地響了她連忙出去接電話;隻有比利神情冷靜地關注著一切,洞察著一切,配合著威廉的行動……
威廉望著劉小青緋紅的惶恐的神情,麵呈得意的微笑。他已經和傑姆斯達成最後的協議,讓這個該死的女人11月20日前離開!這個女人活不了幾天了!劉小青此刻不僅是他對付肖簡最有力的武器!同時對在座的整個管理團隊都是一種振聾發聵的威懾!劉小青以內部控製接班人的身份出現意味著肖簡走到盡頭了!肖簡的危在旦夕意味著每一個經理都麵臨著不安全。威廉就是要製造這種人人自危的感覺。人人都感到不安全了,那威廉就安全了。這就是政治手段。威廉就是要利用劉小青“一箭三雕”:一是向整個經理層暗示肖簡即將不保;二是暗示劉小青將取而代之達到擊垮肖簡心理防線的目的;三是讓劉小青對他的恩寵感激涕零,分化和瓦解她和肖簡的親密關係。劉小青在懵裏懵懂中已經成為威廉對付肖簡的一個殺人不見血的武器。此舉將讓肖簡以及所有經理包括王欣都惶惶不可終日。
而肖簡在經曆了一浪壓過一浪的血光劍影以後,終於看到威廉公開向自己發出了行刑前的黃牌警告。她內心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嘴角含著譏諷靜靜地笑望著威廉。
餐桌對麵,威廉直射過來的目光充滿著居高臨下的挑釁,還帶著一種饒有興趣的好奇。給肖簡的感覺好像一隻貓要把老鼠追得筋疲力盡最後逼到了牆角,然後帶著穩操勝券的悠然想探求一下老鼠被死亡追殺的感覺……
肖簡的目光中透出一種決絕。她突然把黑亮的頭發往身後一甩,站起身舉起杯,笑吟吟地望著威廉說:“威廉,我來敬您一杯酒吧!”
肖簡此言一語驚人,不僅威廉一怔,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大家腦海裏同時浮現不久前那個下午她受辱卻不屈的一幕。所有人都進入了一種奇異的興奮狀態。劉新權、孫建武同時擊掌叫好說:“好!好!簡,敬老板酒必須一口幹掉!”
肖簡一襲緊身黑衣映襯得臉上的肌膚格外的白皙。兩塊淺淺的紅暈如同天邊嫵媚的朝霞,帶給人無法抗拒的遐想。她站起身,拿起一杯“茅台”酒,步態輕盈地繞過半圈圓桌,走到威廉的身邊。周圍的哄笑聲更大了,每一個人的眼睛都放著光。琳達在一邊敲著象牙筷子,把氣氛煽忽得像快要煮沸的開水。肖簡黑亮的眼睛泉水般清澈地望著威廉,舉起了酒杯。
威廉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有些局促地站了起來,舉杯麵對著肖簡,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幹!幹!”麵對高矮差不多舉著酒杯站著很近的兩個人,周圍的情緒越來越高漲。
肖簡燦爛地笑著,雙眸亮晶晶地凝視著威廉閃爍的眼睛,用圓潤動人的聲音說:“威廉,我想借用白居易的《琵琶行》裏的一句辭作為我的敬酒詞:‘此處無聲勝有聲’……”
大家哄地笑了。笑聲中肖簡把酒一飲而盡,向大家亮了亮杯底。然後笑望著威廉。
威廉在大家的哄堂大笑中表情突然變得很緊張。他握著杯子,目光茫然地左右不停地扭動著脖子,看看笑歪了脖子的這個,望望笑咧了嘴的那個,一遍一遍地問:“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她在說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