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姆斯沉默了。擰緊的雙眉、凝重的表情說明了他內心的翻江倒海。不論他內心裏多麼憎恨威廉,又是多麼同情那個女人,但在共同利益上他不得不和政敵威廉坐在同一條船上,不得不共同對付無辜的女人。這就是政治。可恨的政治。不得不服從的政治。
一時間傑姆斯覺得自己是那麼的悲哀。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威廉,我算是被你拉進地獄了!給她點經濟補償吧!沒有別的辦法了!我這兩天就和她談。勸勸她主動辭職。這樣對大家都好……”
“對對對!”威廉連聲說。
“但如果她不願意,那就要大費心思了……”傑姆斯歎口氣煩惱地說。
“那怎麼辦?”威廉緊張地問。
“她的Performance Apprisal(業績考核)什麼時候再做?”
“唉——上次生生地讓她給攪黃了!她居然說詹森沒有給她做objective(工作目標)不知道那個詹森怎麼做管理的!”威廉不屑地說。
“你別說人家詹森了!人家管理再怎麼樣performance(業績)也比你強多了!至少詹森離職前谘詢部沒有虧損。據我所知你acting中國的PD也快一年了,月月虧損不說,管理上你又做了什麼事?不是到現在也沒有給任何一個員工做objective(工作目標)嗎?”傑姆斯冷笑了一下不客氣地說。
“我忙啊!你看我哪裏有時間?”威廉不服氣地辯解道。
“你成天忙什麼你自己最清楚!算了,我沒有興趣和你討論這個。我要你盡快再安排做Performance Apprisal(業績考核)。爭取讓肖簡簽字。哪怕做一下讓步,給她Rating(打分)一個Improving(工作需要提高)呢!”
“為什麼?”威廉不解地問。
“然後嘛……”傑姆斯沒有理會威廉,沉思著說:“然後你馬上和她做一個Internal Control Manager(內部控製經理)2006年Objective(業務目標)。你可以把目標設定得高高的,讓她望而卻步。如果她不肯簽字,就意味著她完不成工作目標,可以辭職;如果她簽了,馬上可以拿最難的目標考核她;如果她完不成,你也就有據可依了……”
“好好,高明!高明!袁華出的也是這個主意!我盡快安排!我讓香港台灣按他們高水平的目標做!”威廉興高采烈地說。
“但也不要太過分。不要太和她過不去!達到目的就行了,不要太過傷害人家的自尊。經濟上多補償她兩個月的工資。唉……也隻有這樣了!”傑姆斯臉上露出矛盾的心態。
“好好好!你費心了!費心了!”威廉臉上終於露出了笑臉。他拍拍傑姆斯的背說:“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軍奮戰的。我在上麵都已經安排了……嘿嘿……放心吧,這個女人活不長……”威廉賣弄關子地把話咽了進去。
傑姆斯厭惡地閃開身體。內心閃出“同流合汙”四個字。他揮揮手讓威廉離開。然後把身體陷坐在老板椅上,雙手抱頭,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下午兩點左右,劉新權突然把一個灰藍眼睛、黃頭發的老外帶到肖簡身邊。
“Hi,Edward,this is Jane,Consulting Internal Control Manager(您好,愛德華,這是簡。谘詢部內部控製經理)。”劉新權指著肖簡介紹道。
“簡,這是愛德華,亞太谘詢部資源總監。說有事要找你談談?”劉新權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著肖簡,低聲用中文嘀咕說:“奇怪,他和你談什麼?”
愛德華溫文爾雅地和肖簡握握手,目光帶著那麼一種審視、探究、專注,飛快地用英語說:“簡,你有沒有空?我們可不可以開個會?”
開會?肖簡問愛德華劉新權參加嗎?愛德華搖搖頭。劉新權顯得有些不安,忙咳嗽了幾聲掩飾著,訕笑著衝愛德華揮揮手離開了。
肖簡疑惑地拿著筆記本,尾隨著愛德華向會議室走去。難怪劉新權要疑心。愛德華是劉新權負責的轉包資源管理的亞太頂頭上司。中國任何一個需要派入轉包顧問的項目,都必須經過愛德華最終批複。沒有他的批複,邁克不可能批準。肖簡隻是負責在轉包項目批準後,和轉包商簽合同,然後每個月監控項目成本並及時付款。因此愛德華和肖簡沒有什麼工作上的直接聯係。現在他突然要求和她單獨開會顯得很不同尋常。
肖簡心潮起伏但表麵平靜似水地和愛德華進了會議室入座。
愛德華又向她投來了審視、探究、質詢的目光。
肖簡笑了,把一種坦然、平靜、自信的目光迎了上去。
“簡,中國谘詢部現在一共有多少個轉包合作夥伴?”愛德華開始提問。
“一共25個。比較密切合作的有十來個。”
“哪幾個合作夥伴轉包的單子大?”
正威、黎明、昆山和浩海是4個最大的轉包商。我們部門百分之八十的轉包項目都給他們做了。
“昆山做了哪些項目?還剩多少個沒有做完?”
“幾個大項目昆山都派了顧問。T-electric最多有12個轉包顧問在廣州、上海、北京的項目點;SHP以前有十多個人,現在撤出了一些,還有三四個;BBW是個新項目,目前有他們的顧問6個,如果山東、江蘇的擴展合同簽下來,可能還得派幾個人進去,還有……”
“OK!”愛德華衝肖簡揮揮手,打斷了她如數家珍般的轉包項目情況介紹。又提了新的問題:“你們現在轉包合同用的是什麼模板?合同簽署的程序是什麼?”
“我們用的模板是您今年7月份發過來的亞太最新標準化模板。”肖簡平靜地回答,但內心覺得很疑惑。這個談話怎麼像考試?這些問題為什麼不去問負責轉包資源調配和管理的劉新權?愛德華第一次正式和我談話怎麼這麼奇怪?肖簡想著表情卻依然鎮定自如地回答愛德華的問題:
“我們轉包合同簽署的程序是……”肖簡用10分鍾時間介紹完程序後,還對幾個大的轉包合同項目的財務控製和盈虧情況進行了分析。
愛德華靜靜地聽著,一雙智慧的藍眼睛始終專注地望著肖簡。但敏感的女人發現,藍眼睛裏的目光不再審視、不再尖利、不再質詢。相反,藍眼睛傳遞了一種溫和、欣賞和好奇……
終於肖簡停住了口,目光正視著男人,似乎再等他繼續提問。
“GoodGoodha-ha-haYou are smart(好!好!哈哈哈!你很聰敏!)”愛德華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很開朗很燦爛,露出一口潔白的牙。他突然停住笑,身體前傾,若有所思了一會兒,說:“我看你轉包業務的程序和管理很清楚很職業的嘛!不像他——說的那樣……”
愛德華說到這裏仿佛意識到什麼話音突然戛然而止,把下麵的話咽了回去。肖簡心裏“咯噔”了一下。隨即大腦一陣透亮。她瞬間明白了為什麼愛德華此刻坐在這裏?為什麼他一開始目光裏有這麼多的審視和質疑?女人感到震驚和憤怒。不久前傑夫說的這些話此刻仿佛如雷貫耳:威廉有後台……威廉有上層關係……威廉可以輕易把他的思想灌輸給周圍的老板……威廉精通“無中生有”“渾水摸魚”的政客之術……女人一直以為這是威廉通過傑夫對自己的警告。但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可怕的陰謀家居然真的為自己羅織了一張不知用了多少無中生有的罪名編織而成的大網,先入為主地罩到了那些肖簡永遠不可能知道是誰,但是都可以決定自己生死的老板們身上。如果連愛德華這種隻和自己有一點間接聯係的老板都已經被滲透了心理定勢的話,很難想象威廉往那些隻聞其名、未見其人的亞太和GC老板思維意識中灌注了多少混淆視聽、誤導輿論的東西?
真是一個無恥的陰謀家無恥的政客無恥的流氓行徑!
真是一場觸目驚心的政治鬥爭教育課!
這一瞬間,女人再次領略了什麼叫政治,什麼叫政治的不擇手段!
“簡,你在想什麼?”看見女人突然變得決絕的表情,愛德華感到迷惑。一雙藍眼睛探究地望著女人。
肖簡突然清醒過來了!頃刻間,內心靜如止水。她的頭腦似乎從來沒有像此時這麼清醒。她從現在開始明白了自己該怎麼做了!
她要反擊。
她必須反擊!
她知道如果她不反擊她將很快沒有機會反擊。那有朝一日她失去的不僅僅是工作,還有一個職業經理人的尊嚴和名聲。即便走,也要走得清清白白,光明磊落!
你要陰雲蔽日;我要撥開烏雲見太陽。
你想無中生有製造混亂,我偏要揭露事實,讓你的陰謀曝光!
肖簡突然笑了。笑得很燦爛。笑得愛德華臉上的迷惑更加深重。女人臉上露出一種調皮的表情,說:“愛德華,我很高興你能來這裏給我提了這麼多的問題,給了我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我見過你很多次,但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和您聊天呢!”
愛德華揚揚眉,聳聳肩,往下撇了撇嘴角,做了個自嘲的表情,也嗬嗬地笑了。
肖簡淺笑了一下,表情突然露出一種深深的憂慮,說:“愛德華,我知道您來這裏是因為您獲得了一些關於我的不太好的信息……”
愛德華含混地唔了一聲,表情不置可否。但目光卻在鼓勵女人說下去。
愛德華,我老板威廉在搞政治鬥爭,對我進行政治迫害。我已經向公司正式投訴他了!
“What?I never heard itIs it real?Whats wrong?(什麼?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是真的嗎?怎麼回事?)”愛德華露出驚愕的表情。
肖簡點點頭。開始平靜地講述這近一年經曆的一場場散發著血腥味的戰爭……
愛德華專注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女人,眉頭時而展開時而蹙緊。看得出他內心也翻江倒海。
女人講完了,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絲期待地望著藍眼睛的老外。
愛德華歎了口氣,垂下眼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說:“簡,我很抱歉聽到這些。我很驚訝!你真的很不容易!我不明白威廉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我要告訴你的是,如果一個老板這麼做事的話,他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聽到這些話,肖簡的心裏突然流動著一種感動。愛德華可以說是一個素昧平生的外國人,卻敢於直接大膽地表達自己的善惡。
“其實,簡……”愛德華欲言又止,但還是堅持把話說了出來:“其實我是彼得派來了解情況的。中國的數據庫確實很亂。威廉沒有說戴安娜的事。我們也不知道他利用她讓你無法工作。他說是你能力太差把內部工作做得亂七八糟。我們不知道你的處境。很抱歉……”
“簡,你需要我幫你什麼?”愛德華關切地問。
肖簡笑著搖搖頭說:“暫時還不需要。我隻是想讓您知道真相。威廉利用自己的上層關係不負責任地造謠撒謊,目的就是要為趕我走製造輿論。走,沒有關係。但作為一個人,我要我做人的尊嚴!我不能容忍他汙辱我的人格、詆毀我的能力。”
“我明白。簡,你放心。我回去會盡快和彼得溝通,看看彼得的意思。”
肖簡感激地點點頭。
愛德華走出了門,又轉回頭對正站在門口目送他的女人伸出了右手的大拇指說了一句:“忍住!堅持住!”
肖簡點點頭。眼眶裏有一種潮潮的感覺。
“你說什麼?愛德華把肖簡找到會議室談了很長時間?他們談什麼?”威廉電話裏的聲音有些神經質。
“我不知道!他們故意跑到離Consulting最遠的會議室,一直緊緊地關著門。我還看見愛德華出門時不知為什麼衝肖簡伸大拇指呢……”王欣小聲地說。
“什麼?伸大拇指?為什麼要伸大拇指?”威廉緊張而焦躁。
“不知道呀!但按中國人的習慣,伸大拇指就是讚揚……”王欣小心翼翼地說:“可是愛德華為什麼要讚揚肖簡呢?他和她不熟啊?難道肖簡又跟他說了些什麼?”
電話裏沉默了。傳出來的呼吸聲卻越來越粗重。
王欣知道威廉又生氣了。不知為什麼威廉這麼容易因為肖簡生氣。真不知這個女人是不是血肉之身,怎麼刀槍不入呢?威廉也算是鋼筋鐵骨了,怎麼到現在還拿這個女人沒有辦法呢?這個女人一天不死,自己一天不會有活路。可威廉為什麼就下不了狠心讓這個女人馬上滾蛋呢?王欣真有些著急,不知道威廉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想到這裏王欣決定再燒一把火。她故意露出害怕的樣子,聲音顫抖地說:
“威廉,肖簡不會說什麼對我們不利的事吧?”
“不利?她會說什麼不利的事?”威廉壓抑的聲音有些嘶啞。
“比如把那600k的事告訴愛德華。聽說愛德華和彼得關係非常好,要是告訴了彼得,彼得又告訴了約翰,那就要出大事了……Global Audit(全球審計)裏有不少彼得的朋友……”王欣小心地說著,心髒怦怦直跳。她知道自己在玩火。因為她鬥膽把手伸進了老板的喉嚨裏戲弄地撥拉卡在他喉嚨裏的那根刺——愛德華、彼得、肖簡都是卡在威廉喉嚨裏的刺,隻要輕輕一撥拉就會讓他痛得哇哇大叫。但是如果她不刺激他,如何能逼他痛下殺手?
果然,王欣話音未落,威廉就如同受傷的野獸一般咆哮了:“別說了!讓她滾!趕緊讓她滾!這個女人,這個喪門星!她再不走,我會毀在她手裏!”
王欣一聲不吭,竊喜著聽老板在電話裏吼叫。然後小心地問:“威廉,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讓她滾!馬上滾!”威廉厲聲地吼道。
王欣裝作很害怕的樣子,心髒高興得簡直要跳舞。
“戴安娜,你想辦法問問劉新權,愛德華和肖簡談了些什麼。這個階段太微妙了!我們要小心啊!”威廉最後憂心忡忡地說了一句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