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新畫的您後來又臨摹了沒?”福爾摩斯問。
“這些新添的,我同樣也臨摹下來了,我找找,應該就是這一張。”丘比特翻了一下桌子上的一疊紙,挑出一張來。
福爾摩斯急忙問道:“請告訴我,這張紙上的小人是畫在上一行下麵的呢,還是單獨分開的?”
“是在另一塊門板上畫的。”
“太好了!這一點對咱們尤其有幫助,我甚至覺得這件案子很有希望了。希爾頓·丘比特先生,請您再繼續說下去吧。”
“就這些了,福爾摩斯先生,可惜的是,如果那天夜裏我妻子不拉住我,我很可能已經抓住那個偷偷溜進來的家夥了。為此,我還埋怨了她一頓,雖然她說是為了怕我遭到暗害。當時我在氣頭上,所以還懷疑過她是不是擔心那個家夥會遭到不幸。但經過這件事情,我至少確定她清楚地知道那個半夜溜進來的家夥是誰,而且她也非常明白那些古怪的小人符號代表著什麼含義。但是,福爾摩斯先生,後來我又一想,她對我的愛情是不容置疑的,我堅信那次她確實是為了我的安全。這些就是這件事情最近發展的全部情況,接下來,就靠您的指教了。
我曾經想叫我們農場的小夥子們埋伏在灌木叢裏,等那個家夥一旦闖進來,就狠狠地揍他一頓,警告他一下,叫他別來打攪我們。”
“這樣做很粗魯,我猜測,這個家夥非常狡猾,用這樣簡單的辦法恐怕難以對付他,”福爾摩斯說,“您還能在倫敦待多長時間?”
“今天我就得回去。我可不放心讓我妻子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裏。她現在很可憐也很孤單,我必須回去陪她。”
“嗯,您應該回去。您先把這些紙條留在我們這裏,過不了多長時間,我就會親自去拜訪您,我會為您處理好這件事情的。”
我發現一直到丘比特離開,福爾摩斯始終保持著一種職業性的沉著表情,但是我能猜到,他表麵上的沉著遮掩不住內心的興奮。希爾頓·丘比特寬闊的背影剛從我們的視線裏消失,福爾摩斯就急急忙忙地跑到桌子旁邊,把丘比特拿來的所有紙條一一擺開,並坐下來認真仔細地推理起來。他把畫著小舞人和字母的小紙條,一張張地來回不斷翻看著。他全神貫注地工作著,一直持續了兩個多小時,似乎忘了我的存在。他完全進入了工作狀態,陶醉在工作的樂趣之中,有時吹吹哨,有時還唱起歌來;有時遇到難題迷惑不解了,就不斷地皺著眉頭、兩眼呆呆地望著紙條。正在我觀察他的時候,突然,他滿意地叫了一聲,直接從椅子上躍起來,然後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走著,一邊走一邊不住地搓手。最後,他沉靜地坐下來,在電報紙上寫下了一張很長的電報文。
“華生,如果丘比特的來電中有我希望得到的答案,那你就有希望在你的案件記錄中再增添一個非常有趣的案子了,”他說,“我預計明天咱們就可以去拜訪丘比特先生,給這位朋友帶去非常明確的答案。”
說實話,我當時就非常想問清楚整個案件的情況,我知道福爾摩斯基本上已經了解了整個案件的大概,但我也知道,福爾摩斯喜歡在他自己選好的時間,以他自己的方式跟我詳細地介紹整個案件的發展,所以我必須等待,直到他主動向我說明一切。
可是,我們一連等了幾天,也遲遲不見諾福克郡的回電。我們又耐著性子等了兩天。這兩天裏,每一次門鈴響,都會觸動我們的神經。到了第五天的晚上,郵遞員送來了一封希爾頓·丘比特的短信,信中說這幾天他家中平安無事,請我們放心,還說今天清早起來的時候,又在日晷儀上發現了一長行跳舞的小人畫,他臨摹了一張,附在信裏麵。
福爾摩斯趕緊坐下來,盯著這張怪誕的小人圖案看了足足好幾分鍾,突然他猛地站起來,口裏發出一聲怪異急切的聲音,臉色頓時變得十分憔悴。
“現在事態非常嚴峻,如果聽其自然,丘比特先生就會有危險。”他說,“我們必須趕今天晚上去北沃爾沙姆的火車。”
我趕緊找出火車時刻表,發現那趟末班車剛剛開走。
“那就坐明天一早的頭班車去!”福爾摩斯命令似地說。
“現在我們必須動手。咱們必須趕到那裏,讓希爾頓·丘比特知道目前事情的嚴重性,多耽誤一個小時都不行,如果不出我所料,這位諾福克的糊塗紳士已經麵臨生命危險了。”
後來事實證明,情況確實如此。這個故事充滿了驚愕和恐怖。他一連串的奇怪事件和不幸的結局使馬場村莊園一度名聞全英國。
我們在北沃爾沙姆下車,剛一打聽我們要去的目的地諾福克郡,火車站站長就朝我們走過來了,他說:“你們兩位就是從倫敦來的偵探吧?”
“是!”福爾摩斯有點不耐煩地回答。
“哦,是這樣的,諾威奇的馬丁警長剛過去。您就是外科醫生吧。她的夫人聽說還沒死,你們必須得快點,但我估計她的結局不會有多好。”
福爾摩斯一聽,臉色立即陰沉下來,樣子顯得十分焦急。
“我們要去馬場村莊園,”福爾摩斯說,“你是說那個地方出了大事嗎?”
“難道你們還沒有聽說,事情可怕極了,”站長說,“希爾頓·丘比特和他妻子都遭到了槍擊。據他們家的仆人說,她的妻子先拿槍擊中丈夫,然後開槍自殺。現在可憐的丘比特先生已經死了,而他的妻子也已經奄奄一息了。咳,這回諾福克郡最老、最體麵的家族可是出了天大的醜事!”
福爾摩斯聽完二話沒說,趕緊上了一輛馬車,叫車夫直奔馬場村莊園而去。一路上,在長達七英裏的途中,他一直沉思著,沒有說過一句話。我很少見過他這樣的狀態。還在我們從倫敦來的路上,福爾摩斯就一直心神不安,我注意到他私下裏曾仔細地逐頁查看過各種早報的新聞,從那時開始他就一直憂心忡忡。如今,他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發生的這麼突然,肯定使他體會到一種暫時的茫然和壓抑。他默默地靠在座位上,一心想著這令人沮喪的事態發展。雖然這一帶有許多使我們歡欣鼓舞的事。如今,我們正在穿過一個英國曆史上獨一無二的鄉村地域,稀稀疏疏的農舍村莊,證明今天在這一帶居住的人不多了。四周有很多方塔形的教堂,高聳在一片平坦而青翠的平原上,在濃濃的暮色中訴說著昔日東安格利亞帝國的繁榮。再往前走一段路程,就會看到一片藍紫色的日耳曼海,溫柔地偎依在諾福克青蔥而漫長的沙灘上。
不一會兒,馬車夫揚起鞭子,側身指著從小樹林中露出的一角老式磚木的山牆,說:“這兒便是你們要找的馬場村莊園了。”
馬車駛到莊園裏一處帶圓柱門廊的大門前停下。一下車,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間曾引起過我們種種猜測,包括神秘聯想的黑色工具房和日晷儀,它們就建在前麵網球場邊上。我們首先遇到了一個身材矮小、動作幹練、留著胡子的人,他也剛從一輛車上下來,他向我們介紹,說他是諾福克警察局的馬丁警長。當我介紹到我的同伴的時候,他露出很驚訝很崇拜的樣子。
“啊,福爾摩斯先生,久仰,久仰!歡迎來到我們諾福克。槍擊案是今天淩晨三點發生的。看來你已經知道了,不過你的速度好快啊,竟跟我同一時間趕到了現場。”
“不,我隻是料到了而已,我來這之前還沒有聽說過槍擊案。本來,我來這兒的目的是要阻止這件案件的發生。可惜來晚了!”
“聽您這麼說,你之前肯定與丘比特有接觸,而且還掌握了有關這個案件的重要證據,可是我們對整個案件一無所知,有誰能料到呢!他們在諾福克可是一對最恩愛最和睦的夫妻啊!”
“我也隻有一些跳舞的人,它們或許可能作為證據。”福爾摩斯說,“我還遺憾沒有來得及避免這場悲劇的發生,如果您願意讓我參加這場案件的調查的話,我將盡我最大的努力,利用我現在所掌握的材料伸張正義。如果您不同意,那我隻能自由行動了。”
“太好了,福爾摩斯,如果您真的能參與這個案件的調查,我首先對能與您共事感到十分榮幸。”警長真誠地說。
“既然這樣,我希望首先聽取證人證詞,並馬上開展審查,時間一點兒也不能耽誤。”
馬丁警長也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我的朋友對這個案件的重要性,讓福爾摩斯參與當然能盡快地破案。
就在這時,我們見到了本地的外科醫生,是個滿頭白發的老人。他剛剛從丘比特太太的臥室裏出來,聽他說丘比特太太傷勢很嚴重,子彈擊中了她的前額,必須精心治療一段時間,她才有可能恢複清醒,否則將有生命危險。對於丘比特妻子的傷是自傷還是他傷,他不敢妄下結論,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開槍的位置肯定離她很近。福爾摩斯和馬丁警長快速上樓,來到出事的房間裏。福爾摩斯在房間裏發現了一把手槍,手槍位於丘比特和他的妻子正中間的地板上,隻打了兩發。希爾頓·丘比特先生已經失去了知覺,他的心髒已經被子彈打穿。
福爾摩斯看看現場,皺了一下眉頭,接著向醫生問了一些與辦案相關的問題。
“丘比特先生的屍體有沒有被人動過?”福爾摩斯問醫生。
“沒有,隻是把他妻子轉移到別的房間裏去了。她傷得很重,因此必須治療。”醫生回答。
“您在這兒待了多長時間,大夫?”福爾摩斯繼續問。
“從四點鍾一直待到現在。”
“還有別人來過這裏嗎?”
“警察局的馬丁警長也曾來過。”
“您對現場保護得很仔細,是誰報的案?”
“女仆桑德斯。”
“是誰發覺的?”
“桑德斯跟廚子金太太兩個人。”
“她們在哪兒?”
“在廚房。”
“我們應該馬上去問問她們。”
於是,在鑲有橡木牆板和高窗戶的古老大廳裏,臨時成立了一個簡單的調查庭。福爾摩斯端坐在一把老式的大木椅子上,臉色雖然有些憔悴,但他那雙眼睛卻炯炯有神。從他的眼睛裏,我能讀到他對這件案子所有的堅定不移的決心,他準備用盡所有的能力來追查這件案子,好為他的委托人作一個最後的交代。現在大廳裏一共有七個人:兩個發現案發現場的婦人,福爾摩斯,白發蒼蒼的鄉村醫生,威嚴老成的馬丁警長,呆頭呆腦的本村警察,還有我。
這兩個婦女講到:一聲爆炸,把她們從睡夢中驚醒,接著又響了更大的第二聲。她們睡的房間連在一起,金太太與桑德斯一塊兒走上樓。二樓的書房門是敞開的,桌子上還有一根燃燒的蠟燭。主人丘比特的身子撲倒在書房的正中間地板上,顯然已經死了。他的妻子,則蜷縮在靠近牆角的窗戶下麵。她滿臉是血,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嘴裏說不出話來,看樣子傷得不輕。走廊和書房裏到處彌漫著煙和火藥的味道。但是窗戶卻是關著的,而且裏麵還插上了,關於這一點,她們兩個人是可以肯定的。看到這個樣子,她們立即去找馬夫和小馬倌,在他們的幫助下,將受傷的女主人弄到她的臥室裏,然後飛快地報告了醫生和警察。另外,這兩個婦人還補充道:出事前,丘比特和他的妻子已經睡下了,妻子穿著睡衣,而丘比特的睡衣外麵還套著一件便袍。書房裏的東西,一樣沒有少也沒有變。她們說,夫婦二人平常很是恩愛,從來沒有吵過架,是這裏的一對夫妻典範。
接下來,馬丁警長和福爾摩斯分別提問了一些問題。這些問題歸結起來,一共有以下幾點與本案有關:第一:在她們上樓之前,所有的門都從裏麵拴好了,肯定沒有人能跑出去。第二:她們剛從頂樓上的屋子裏跑出來,就聞到了火藥的氣味。
福爾摩斯聽完這些,認真地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之後,他轉身對馬丁警長彙報說:“我想,現在咱們可以著手徹底地辦案了,讓我們先從查看那間屋子開始。”
那是一間不大的書房,靠牆的三麵都是書架和書。正對著花園的方向,開著一扇窗戶,窗子底下放著一張書桌。那位不幸的紳士四肢攤開著橫躺在屋裏。很明顯,子彈從正麵射入心髒,估計這時還在身體裏頭。我們猜測他當時死得很痛快,沒有痛苦。與那位女主人臉上和身上到處是火藥痕跡不同,他的便袍上和手上基本看不出來任何火藥的痕跡。
“但這些並不能說明什麼,如果情況相反,那就完全不同了,”福爾摩斯說,“除非是不合格的子彈,否則裏麵的火藥會朝子彈的後麵噴射出來,而這樣的子彈打多少槍也絕不會留下痕跡。我們還是盡快把丘比特先生的遺體搬走吧。醫生,現在取出擊中女主人的那顆子彈了吧?”
“還沒有,要取出來還需要做一次很複雜的手術。但是現在看來,那支左輪裏麵的六發子彈都有了下落,兩顆打出來了,另四顆還在手槍裏。”
“對,”福爾摩斯說,“但是,現在怎麼解釋窗戶框上的那顆子彈呢?”他轉過身去,用手指著離窗戶框底邊有一英寸左右的一個小窟窿。
“您怎麼看見的?”警長大聲說。
“我也找了好長時間。”福爾摩斯說。
“驚人的發現!”鄉村醫生說,“這麼說,案件應該更複雜了,當時這裏一共開了三槍,這麼推測肯定有第三者在場。我們必須找出來,弄清楚他是如何進來然後又如何跑掉的?”
“這就得靠咱們去解答這個問題了,”福爾摩斯說,“馬丁警長,那兩個女仆說過她們一出房門就聞到一股火藥味兒嗎?”
“嗯,對,先生。但是,這又能推出什麼結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