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粱記 一(2 / 3)

走,就去萬花穀。四個少年草堆夜話之後下定了決心,他們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風餐露宿,翻山越嶺,在離別長安三個月後,果然在漫漫風雪中找到了黃梁村。當日風停雪霽,陽光閃耀在山嶺間的積雪上,袁安帶著三個小夥伴投宿到黃梁驛,旅店不大,也不算小,七八間客房裏,住下了三十餘位山外來的客人,客房後麵,圍欄圍住七八堆麥草垛,三十餘條膘肥體壯的黑驢圍著草垛吃草料,慢條斯理,從容不迫,這些驢子,大概是用來代替那些被征走的馬匹的。黃梁驛掩映在一棵大槐樹下,夏天的時候,它一定是亭亭如蓋,將驛站攏在樹蔭裏,蟬蜩爬在樹上鳴叫不停,現在冬天到了,木葉盡脫,虯枝錚錚如鐵,千百條光禿禿的枝丫間,七八個雀巢露出來。驛後就是土籬茅舍的黃梁村,半埋在積雪裏。他們去敲門問路,果然有人姓黃,有人姓梁,“你們知道萬花穀嗎?知道去穀中的路嗎?”雪蓋冰棱下的木門,門後村民的臉多半包在深黑頭巾裏,茫然地搖著頭。

但是住在旅店裏的人,都知道萬花穀啊,三個字,就像黃梁驛的老板娘剛由蒸鍋裏掏出來的雪白饅頭,燙手燙口,在大夥中間傳來傳去。黃昏時分,落日熔金,返照在前麵雪嶺間,氣派堂皇,人們由房間裏走出來,坐在前廳的木桌上吃饅頭,喝著令人渾身發熱的稠胡椒麵片湯,有錢人,叫上一碗碧澄澄的黃粱酒,一盤紅燒驢肉,就著麥醬吃,這光景,豈是一路風餐露宿時能夠想到的。“白雪皚皚,冬月盈盈!”他們都在長安的殿堂或陋巷裏聽到過這句話。如果萬花穀是人間的天國,那麼他們現在坐在黃梁驛,就是坐在天國的台階上。他們和吳耕一樣,都在盼望著夕陽沉下去,月亮爬起來,萬花穀的入口,像一枝蓮花一樣升上來,不可思議地出現在群山之間。

“饅頭十文一個,酒一百文一碗,驢肉一兩銀子一斤,房間十兩一晚!你們掏得起錢,就隻管住,別問我萬花穀,本姑娘不知道,要是我知道,就一百兩銀子指個路!”旅店的老板娘端著一盤盤饅頭驢肉走在客人中間,一身粉紅衣裳好像是由荷花裁出來,繡襦後香風陣陣,說話的聲音糯糯的,有一點南方人的口音,看上去二十出頭,瓷白溫麗的一個姑娘家,模樣和和氣氣,開口就是錢錢錢,唉!光是這驢肉就一兩一斤,她驢圈裏三十多頭驢,值多少錢,要是她真能指出去萬花穀的路,那得賺多少錢啊。吳耕將賬算給袁安聽,一邊李離聽得直撇嘴,他的金葉子,還有一小半呢,住這個店,到春暖花開,將驢子吃光都沒問題。上官星雨卻盯上了她裙子上淡紫滾邊的花紋,這樣的繡工,可不是山村裏的賣酒女穿得起的啊,她左右手腕上叮當作響的金的銀的翡翠的手鐲也是值錢的,她的臉比起村裏的少女們,也太白太細嫰了。這個粉紅荷花衣的老板娘不會這麼簡單,這麼溫存好看的小姐姐,她會在酒裏放蒙汗藥嗎?也許會在饅頭裏、驢肉裏,或者酒加上饅頭加上驢肉一起吃就會中招?我們現在好歹也算是行走江湖上,多一個心眼是應該的。

“這驢肉不比西市胡姬酒肆中的差啊!聽說萬花穀滿山滿穀都種著花,長著草,養得牛羊滿山遍野,野豬成群結隊,是一個可以天天吃肉的地方。有一個由六詔來的小丫頭,會用花瓣釀‘百花酒’,唉喲喂,老子想到這個,肚裏的酒蟲,就一拱一拱地往喉嚨裏躥!”左邊桌子上一個滿臉胡子的大叔在朝著他身邊的幾個兄弟嚷嚷,由他腿邊包袱裏露出來的泥刀與灰板來看,他們多半是長安匠作行裏出來覓活的師傅吧!“大叔我聽說張遂由我們匠作行出走,在嵩山出家當和尚,現在就在萬花穀裏修樓築屋,他將名字改成了一行,人家說他是提醒自己做和尚要一心一意,我看他還是犯著在長安時的臭脾氣,覺得自己是魯班再世,匠作行他是第一!”接話的是胡子大叔下首坐著的一位刀疤臉大叔。大叔們這是要去萬花穀蓋房子趁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