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這種舉動不算可愛,那就是可笑到了荒謬的程度。他老婆想要立刻將手抽回去,然而,顯然她得用點力量。如此一來,這位青年臉上霎時間紅了起來,一時顯得十分漂亮。
裏昂和愛爾維拉都看到了這幕插曲,一陣感動從這個身上傳到那個身上,他們本來都是慣於替男女們拉攏的人,尤其是對於已經結了婚的人。
“我想請你們兩位原諒,”裏昂突然說道,“我覺得也用不著掩飾了。在我們到這裏來之前,我們聽見了一些聲音,似乎是——如果允許我這樣來表達我的意思的話——不十分和諧。”
“先生……”男的劈頭就說。然而,那女人卻搶在頭裏。“一點兒不錯,”她說,“我不覺得有什麼值得難為情的。要是我丈夫發了瘋,我至少也應當去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免得惹出什麼亂子。請你們想想看,先生,夫人,”她往下說著,卻把史塔柏斯撇在一旁,“這個倒黴的人——亂塗亂抹的家夥,一點本事也沒有,連做個畫廣告牌的資格都不夠——今天早晨,從一位長輩那裏得到了一個挺值得羨慕的機會——是我娘家的舅舅幫的忙,我母親的弟弟,我們的感情一直很好的,——一個文書的位置,一年差不多有一百五十鎊,可是他呢——你們想想看!——他居然拒絕了!為什麼呢?為了藝術,他是這麼說的。瞧瞧他那份藝術,我說——瞧瞧看!有什麼值得見人嗎?問問他——是不是配賣出去?還有,先生,夫人,也就是為了這個,我被他害得過著這種再可恨不過的日子,沒有享受,又不舒服,住在這種荒郊野外的小鄉鎮。嗚,不行!”她哭起來了,“我不能再說了——我忍不住了!我要請這位先生和這位太太做裁判——這算有良心嗎?這像樣子嗎?這能算大丈夫嗎?我是不是應該要他待我好點?我自從和他結了婚,就——”(顯然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就為了使他喜歡,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過呢?”我甚至懷疑是否有人還會比圍著飯桌的這一群人更窘的了。人人看上去都像個傻瓜,其中最大的傻瓜得數那位丈夫。
“這位先生的藝術,不管怎麼說,”愛爾維拉說著,打破了沉寂,“並不是沒有優點的。”
“的確有一種優點,”那位太太說,“就是沒人願意買它。”
“我倒是覺得做個文書——”史塔柏斯開始說。“藝術就是藝術,”裏昂一下子插進來說,“我向藝術致敬,它是美,是神聖;它是世界的精神,生命的榮耀。不過——”說到這兒,這位演員頓了一頓。
“一個文書——”史塔柏斯又插了進來。“我要告訴你們這倒底是怎麼一回事,”畫家說,“我是個藝術家,和這位紳士說的一樣,藝術是這,也是那。不過當然嘍,假使我的太太要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天到晚不得安寧,我情願馬上走出去,把自己淹死算了。”
“走呀!”那位老婆說,“我倒願意看看你是否真有這樣的本事!”
“我剛才是要說,”史塔柏斯接著前麵的話說,“一個人盡可以一麵做文書,一麵也可以隨自己喜歡,盡量地繪畫。我認識一個在銀行做事的朋友,他畫了好些非常不錯的水彩寫生,還賣出去過一張,得了七先令六便士。”
對這兩位婦女來說,這篇話似乎就是安全的跳板,各人都在滿懷希望察看著自己男人的臉色,連愛爾維拉也是如此,雖然她本身也是位藝術家!——不過,毫無疑問,大概在女人的本性裏,一定始終有些是生意經的成分。兩個男人彼此交換了個眼色,真是悲慘。正如兩位同病相憐的哲學家經過一生辛勤勞作,到了臨終,才知道自己的門徒還是不能了解他們的學說。
裏昂站起來了。“藝術是藝術,”他鬱悶地重複著,“既不是什麼水彩寫生,也不是練練鋼琴。那是要去現實生活的一種人生。”
“可是與此同時,人們卻在挨餓呢!”房子的女主人說道,“如果說那就是一種人生,那可不是我所想要追求的人生。”
“我來告訴你該怎麼辦吧。”裏昂插嘴說,“你,夫人,到另一個房間裏去,和我太太一起好好談一談這樁事。我呢,我留在這兒同你丈夫談談。也許不會有什麼結果,不過,還是讓我們試一試。”
“我非常願意。”那位年輕的太太說著,就跑去點了一根蠟燭,“要是你願意,跟我來。”於是她領著愛爾維拉上樓,走到臥室裏。“實際上是,”她一麵說著,一麵坐下,“我的丈夫沒有畫畫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