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那個男人呢,我的天使?”貝德裏尼問著,一麵把吉他上的絲帶套在頭上,“那麼那個男人呢,我的寶貝?”
“他是一個男人呀。”她回答道。“你聽見了沒有?”裏昂對史塔柏斯說,“對你來說,這還不算太晚。你聽聽這種腔調。可是現在,”他接著說,“我們給他們來一點什麼聽聽呢?”
“你要唱歌嗎?”史塔柏斯問道。“我是一個遊吟詩人,”裏昂答道,“我可以用我的藝術,用我的藝術去博得歡迎。如果說我是個銀行老板,我還能這麼做嗎?”
“唔,那你也就用不著這樣做了。”大學生說。“唉,上帝呀,”裏昂說,“這倒是實話,愛爾維拉,這是實話。”“當然是的,”她答道,“難道你不知道嗎?”“我親愛的,”裏昂莊嚴地回答道,“我除去我喜歡知道的事以外,什麼也不知道。我連對於生活的認識也像一件創作得高深莫測的藝術作品一樣知之甚少。可是,我們要給他們聽些什麼呢?按常理說應當是些切合當前情景的東西才好。”
《讓那些狗歡欣》的印象掠過了這位學生的腦子,不過他又想到這首詩是英文的,再說,他又不曉得它的調子,因此他沒有發表意見。
“唱點關於我們無家可歸的東西。”愛爾維拉說。“我有啦!”裏昂叫道,於是他放聲唱起一支皮埃·杜邦的歌。
你知道哪兒是五月棲息的巢穴嗎,這可愛的五月?
愛爾維拉跟著唱起來了,史塔柏斯也隨和著,他的歌喉很好,也很合拍子,不過他也不太熟悉這首歌的歌譜。裏昂和他的吉他是可以勝任這個場合的。這位演員非常賣力,慷慨地放開了他那沙沙的歌喉,熱情地高聲唱著;用他那種英雄的氣概仰望天空,將黑油油的鬈發甩到背後,在他看來,好像連星星也在默默為他這番努力喝彩,宇宙也憑借它的寂靜加入了他的合唱隊。天上的東西就有這種屬於一切人的最大的優點,它們是屬於一切人的,至於一個像裏昂的人,一個拖了多年,隻好在得不到鼓勵的環境中混下去的裏昂,對他來說,他自己永遠是世界的中心。
隻有他——這是需要說明的,裏昂是這三個人裏唱得最糟糕的人——他是以對音樂的認真態度,以高度的藝術眼光來看待這支小夜曲的。另一方麵,愛爾維拉隻是惦記著他們會受到什麼款待,至於說史塔柏斯呢,他認為現在做的這件事完全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你知道那兒是五月棲息的巢穴嗎,這可愛的五月?”唱響的歌聲在蕪青園裏飄蕩著。
明顯地,住在裏麵的人已經被攪擾得不安分了,燈光來回地晃動著,這個窗口亮起來,那個窗口又暗下去。後來前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穿著工作衣的男人提著一盞燈出現在門檻前麵。他是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頭發和胡須亂蓬蓬的,領口敞開著。他穿著一件沾著許多油彩的工作衣,就像一個穿得亂七八糟的小醜罩著一件雜色衣服。他那條皺亂得像兩隻大口袋的褲子倒是別有一番鄉村風味。
有個女人緊跟著他身後,事實上就到他肩頭那,那個女人的臉向外麵的黑暗中張望著。她雖然年紀很輕,可是麵色蒼白,又帶一點憂鬱的神氣。臉上有一種萎縮的、正在逐漸消失的、不久就會完全失去的美。她的表情又溫和又潑辣,使人隱約想到一種什麼藥的味道。即便如此,那倒也不是一張使人憎惡的臉。當秀麗消失之後,好像有種蒼白的美色會取而代之。因為溫和同嚴酷都是青年人的特色,然而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隨著歲月的增長,這兩種特色能夠消融而成為一種堅定、勇敢和可以算作是和藹的脾氣。
“這是怎麼回事啊?”那男人喊道。
六
裏昂馬上把帽子拿在手裏。他一如往日用那種優美姿態走上前去,要是在舞台上,僅憑這一點準會博得一陣喝彩。愛爾維拉和史塔柏斯跟在他後麵向前走,好像阿蒂米塔斯的兩隻綿羊跟在天神阿波羅身後。
“先生,”裏昂說,“我們真是不能原諒,時間已經這樣晚上了,而這支突然唱起的小夜曲也有些唐突。請你相信我,先生,這隻是一種懇求。我能看得出來你先生是位藝術家,我們這裏的三位也是藝術家,陷在黑夜裏,找不到棲身的地方,一位是個婦女——個嬌弱的婦道人家——穿著晚會禮服——而且懷著孕。這一點一定能打動夫人的慈悲心腸吧,我從先生——她丈夫身後雖然看不大清楚,可是她的容貌顯然地說明了她有極為清晰的頭腦。唉!先生,夫人——隻要慷慨一下,你們就能使三個人得到幸福!讓我們在你們的爐火旁邊待上兩三個鍾頭——我以藝術的名義請求先生——我用女性的聖潔來懇求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