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車子排成一排,發動機轟鳴著,振聾發聵。隨著裁判的手揮下,車子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速衝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夜色裏。
我默默退到一邊,等著光頭開著車回來。
剛才那個黃毛穿過人群站在我麵前,笑得不懷好意。
“喂,美女,你叫什麼名字?”
“奶奶。”
“奶奶?名字怎麼這麼怪?”
“乖孫子,你叫奶奶做什麼?”我咯咯地笑道。
黃毛頓時變了臉色,怒道:“你居然占老子便宜,小心老子弄死你!”
我突然冷了臉,漠然地看著他,開口道:“滾!”
“嗬嗬。你在裝什麼清高呀,光頭前麵一個女朋友還不是主動投懷送抱?可惜,哥哥我不稀罕她,玩膩了就扔了。趁現在哥哥對你還有點興趣,你識趣一點。”
“你腦袋上頂著那麼一片黃,讓人這麼惡心倒胃口,居然還有女的投懷送抱?估計那些女的腦袋裏裝的全是豆腐渣,又或者眼睛全瞎了。”我冷冷地諷刺道,手裏死死捏著那把刀,生怕他衝過來。
黃毛怒意橫生,瞪著我。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他出言不遜,說道:“你給哥哥等著!總有一天,你會落在我手上,到時候……嘿嘿……”剩下的話他沒說,臉上卻露出讓人惡心的笑容。
說完,他比了一個豎中指的手勢,又回到了人群。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聽到發動機轟鳴的聲音。在場的人注意力轉到前方,都盯著是哪輛車先回來。轟鳴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雜,出現的車子也越來越多。
跑在最前方的是光頭。
他首先衝過了終點線,人群裏傳來歡呼聲。
我也驚呼一聲,朝他跑過去,那顆懸著的心也終於落下,生怕他出什麼事。
光頭贏了,也拿到了兩萬的分紅,可是他的臉色很不好。
我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麼了?”
他回答道:“比賽中途出了車禍,小九死了……”
小九也是賽車手,他像個鄰家大男孩一樣,平時也很照顧我。
“這就是比賽的殘酷,你還要繼續嗎?”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我點點頭,確定地回答:“我繼續。”
隔天我在報紙上看到那場車禍的報道,場景淒慘,車被撞得皺巴巴地擠在一起。
後來光頭將那筆錢留給了小九年邁的父母。
光頭說:“飛馳是生命,卻是要付出慘重代價的。”
而這代價有的人一次都承受不起。
07
我更努力學著去當一個賽車手。比賽的時候,雖然我不會開車,但是我會坐在光頭的旁邊,參與到比賽當中。
我也曾親眼目睹過車禍,感覺死亡擦肩而過。
那些人不是死了就是殘了,最幸運的人就是全身完整,但是不能再開車。每一場比賽就好像生命最後的綻放。
忽然發現,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想起蘇經年了。
一次比賽中,光頭和黃毛又遇到了一起。那天他們兩個人吵了幾句,差點打起來。比賽結束後,光頭請大家去喝酒。地上的空瓶子很多,也不知道讓老板抱了多少件酒過來。
光頭一個勁地喝酒,喝醉之後開始嗚嗚大哭。
從其他人口中,我聽到了故事的完整版。
以前光頭和黃毛是一個賽車隊的。光頭出身貧寒,黃毛是個富二代,所以光頭的女朋友移情別戀,跟了黃毛。黃毛玩膩甩了這個女的,然後這個女的想假裝自殺挽回黃毛,誰知道真死了。光頭差點把黃毛宰了,這件事情鬧得很大,所以兩個人也因此退出了賽車隊。
難怪光頭會那麼傷心,也那麼恨黃毛。
那是他的故事,我在故事外也隻能唏噓感歎。
那天我也喝了不少酒,回家的時候都是淩晨三點了,奶奶立在門口焦灼地等待。
看見她的身影,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我急忙跑過去扶著奶奶,她的手是冰涼的。
“奶奶,您怎麼站在外麵呢?您的身體本來就不好。”
奶奶含著眼淚問道:“這麼晚你去哪裏了?”
我麵不改色地撒謊道:“朋友臨時有事,讓我去幫忙。看見您睡得那麼熟,就沒有和您說。”
奶奶知道我在打工,但不知道我是地下賽車手。每次深夜比賽,都是趁她睡著的時候偷偷溜出去,然後在她起床之前偷偷溜回來。
“女孩子一個人晚上出去不安全。”
我嬉笑著說道:“有壞人我可以把他打跑。”
奶奶什麼都沒說,低聲歎口氣,很久才開口道:“都怪奶奶沒用,不能讓你過上好生活。”
我扶著她往房裏走,柔聲說道:“那換我努力,讓您過上好生活。”
以前我還執著於要找到爸爸媽媽,因為每次看到那些小朋友拉著爸爸媽媽的手去玩的時候,我都非常羨慕。
後來才明白,有些事情強求不來。爸爸媽媽因為覺得我是女兒身,所以不要我。上天賜予,我沒法改變,唯有接受。
幸好我還有奶奶,還遇見了光頭,還有……蘇經年。
08
初中畢業,十六歲未滿,我的英語滿分,被雅城高中特招。其實我其他科目爛得見不得人,唯獨英語特別好。
這是因為蘇經年。
老實說,我非常討厭英語,因為那個英語老師從來看不慣我,英語課上我也從來不聽講,所以初一期末考試,英語成績隻有可憐的七十多分,機讀卡都是亂塗的。
雖然蘇經年常常給我補習功課,但我的成績還是上不去,他說那些的時候我都昏昏欲睡。可是某天,他突然給我朗誦了一首外國詩。
那天天氣很好,我和他在院子裏的樹蔭下擺了一張桌子和椅子,他給我補作業。那天的他穿著白色的襯衣,頭發被陽光染成金色,格外好看。
蘇經年聲情並茂地念了許多句詩,但是以我的能力隻聽懂了一句——
For nothing now can ever come to any good(因為世間從此不再美好)。
其實也不能說懂,因為這句話我翻譯不好。
看著蘇經年微笑著,我忽然覺得原來英語可以變得這麼美好,所以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英語上,也喜歡捧著一本外國詩歌朗讀。
後來我才知道蘇經年那天念的詩歌是出自布萊克的詩集《天真之歌》。
上雅城高中,我都不知道是該感謝蘇經年,還是要怎麼樣。
在這裏,我遇見了丁藍尹。
如果非要我用一個詞來形容她的話,應該是孤冷。丁藍尹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生,她能把校服穿出別樣的味道,讓好多人嫉妒,其中也包括我。
可是,她不是一個討喜的姑娘。
說實話,其實我一開始有點討厭丁藍尹,因為她自命清高。她跟很多女生不一樣,除了漂亮,她也是特別的,永遠坐在最後一排的垃圾桶旁邊,被人欺負也隻是冷冷地瞪著,不掙紮,不反抗,默默承受。她像一隻隱忍的刺蝟,可那些刺是軟的。
如果知道後來發生那樣的事情,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和她做朋友的,哪怕她此生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關於好朋友的定義是什麼?
不是分享過一杯冰激淩就能成為好朋友,也不是稱讚一句衣服很漂亮就能將距離拉近,而是明明什麼都沒說,卻懂對方想要什麼。
丁藍尹想要安穩,想要當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所以沒有好好用她那張皮囊。看見十六歲的她,我仿佛看到了五歲的自己。那個時候,奶奶教我要懂得忍,可是越是忍,別人就越欺上頭。
所以當她被幾個女生圍毆的時候,我忍不住出手。
其實我心裏也怕得要死,麵對五個人,我打架也不是特別厲害。如果是其他人,肯定會哭喊著讓我救她,丁藍尹卻讓我走。她明明都自身難保,卻還要將救命稻草推開。
那一刻,我對她刮目相看。
原來丁藍尹其實是個善良的好女生。
說到打架,其實那是我第一次和別人打架,盡管混了那麼久,一直都是光頭出麵。
和丁藍尹相處久了才發現,其實她是個溫暖細心的姑娘。自從我和她做了同桌後,每天早上我的桌子上會有早餐,而且在我來之前,她總是把桌子和椅子擦得幹幹淨淨。每次走的時候她會關上窗戶,尤其是夏天。
我問她為什麼關窗戶,她回答道:“若是晚上下雨,雨水飄進來,會把書打濕的。”
就是這樣一個姑娘,她成了我的好朋友,多事情我跟她分享,除了蘇經年。
愛人是不能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