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拋棄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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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一段時間,我將電話關機,然後上課下課,吃飯睡覺,一直待在宿舍,從來沒有回過丁家。

晚上的時候,我會想起很多關於丁宣的事情。

丁宣從小學開始迷戀上畫畫。他說,他能夠把腦海裏的想象畫下來,把美好的事物畫下來,賦予它新的意義。

他想通過畫畫的方式,留下那些讓人心動的瞬間。

有的人說丁宣能畫出那麼好的畫是因為天賦。其實哪有所謂的天賦。他們從來沒看到丁宣的努力。

夏天的時候,他趴在桌上一趴就是幾個小時,畫一幅畫下來通常連腰都直不起來。冬天的時候,拿著畫筆的手長了凍瘡,每到畫畫的時候,凍瘡潰爛,看上去十分嚇人。若不是保養得當,那雙手肯定不會像畫家的手。

其實畫畫沒那麼簡單。丁宣的成品往往會伴隨著無數的廢紙,畫不出畫的時候,他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死活也不開門,或者是跑很遠的地方去找靈感。山高路遠,他十歲都敢一個人去。

為了畫畫,丁宣付出了很多很多,可惜別人都看不到。每次他畫畫的時候,我都會盡量不去打擾他。

他出去找靈感的時候,我都會跟著。因為他畢竟是我弟弟,雖然他從來沒有把我當成姐姐。

我不能去傷害丁宣,所以才說了那麼狠的話,不能給一丁點希望,不然對我,對他,甚至是對丁家都沒有任何好處。

盡管我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一想起那麼對丁宣,我心裏總是顫巍巍的。記憶中的丁宣,那麼弱小,那麼脆弱,他的執念被我無情打破,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我到底還是放不下他。

可是當我想起慕蓮茹那般冰冷的眼神時,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本來她就討厭我,再加上丁宣喜歡我,要是回丁家,她肯定會拿把刀砍了我。

我一直掙紮猶豫著要不要回丁家,連夢境都是一邊是丁宣脆弱的哭泣,另一邊是慕蓮茹憤怒的眼神,兩邊硬生生地拉扯著我。

最終,我還是鼓起勇氣回了一趟丁家。比起慕蓮茹的暴怒,我更不願意看到丁宣受傷。

隻是,當我回到丁家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我站在門外敲了很久的門,都沒人來開門。打丁宣和慕蓮茹的電話,聽到的是機械的女聲提示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大概是聽到我的敲門聲,鄰居家的阿婆走了出來,問道:“閨女,你別敲了,這家人搬走了。”

我疑心出現了幻覺,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婆婆,您說什麼?”

“這家人搬到國外去了。”

丁宣和慕蓮茹搬到國外去了……

我難以置信地退後兩步,最後腳發軟站不穩,“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來。阿婆過來扶我,然後說道:“有個中年女人說有人會過來拿東西,想必就是你吧。我把鑰匙給你。”說著她轉身回房,然後遞了一把鑰匙給我。

終於拿到了丁家的鑰匙,那是一種家的標誌,我心裏百味雜陳,隻是再也高興不起來。

“哢嚓”一聲,房門被打開。

我輕輕推開門走進去,裏麵亂糟糟的,灰塵滿地都是,絲毫沒有人的氣息。丁宣和慕蓮茹已經搬走很久了,可是他們沒跟我說。

一種被拋棄的絕望感慢慢升起,如同寒冰一般包裹著我全身。我抱著自己緩緩蹲在地上,企圖把自己包裹成與世隔絕的蠶繭,這樣就能不感受到那讓人撕心裂肺的痛楚。

眼淚一顆一顆掉到塵埃裏,像播放陳舊的電影,帶著不可名狀的悲傷。

淒慘的嗚咽聲在客廳裏不斷回蕩著,所有的背景都凝聚成一幅帶著茶色的舊畫麵。

不知道哪家屋裏傳出一首悲傷的老歌。

“不要問我從哪裏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

流浪遠方,

流浪……”

夜幕降臨,我已經哭到喉嚨沙啞,眼睛發疼,一眨眼,就能感覺那種刺痛。而正是這種痛,讓我清醒,讓我覺得這並不是在做夢。

這顆心一直在流浪,沒有任何歸屬感。

雙腿已經麻痹到沒有任何知覺,我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窗外的月光,沒有任何眼淚。最後一滴眼淚流盡,如同幹渴的魚,找不到任何一絲水跡。

深夜,我邁著艱難的步子將房間的燈打開,看著寂靜的屋子沉默良久,才一步一步走到臥室。

臥室裏也是被翻得亂七八糟,地上散落著書、雜物,衣服也被扔得到處都是,其中有一件衣服尤為顯眼。

那是一條大紅色的長裙。

這是我媽媽的遺物,當年聽爸爸說,就是因為這樣一條紅色的長裙子,所以他才愛上了我媽媽。

我拿起那條裙子,然後將它換上。

牽起裙子的裙擺,我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妖冶而嫵媚,那絲質的觸感就像媽媽溫柔的撫摸。

我穿著紅紅的長裙,在房屋裏到處亂翻,不知道在找什麼,也不知道會找到什麼。那些雜物裏有慕蓮茹丟棄的鞋子,有丁宣不用的畫具,還有那幅《暗戀》的廢稿。

上麵畫著一個沒有心的男生,就好像丁宣,他把他的心捧到我麵前,我卻毫不猶豫地選擇踩上去。

最後,連他也不要我了。

我緊緊攥著那張畫紙,心也跟著空了。

在雜物間,我還搜到了一瓶紅酒,開啟之後,大口往肚子裏灌。仿佛這樣,心才能滿一點,再滿一點。

我拿著紅酒瓶,在房間裏各處遊走,像是在森林裏迷了路的孩子。

轉呀轉呀轉呀……

紅裙擺飛揚起來,就像清晨綻開的玫瑰,那張揚的美麗在月光中有種驚人的殤。

人生啊,就是一場很大的笑話。

我在做一場長長的夢,夢見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記憶中,媽媽的樣子隻出現在照片裏。我的出生就是她的災難,所以我一生下來就是個錯誤,因為害媽媽難產而死。

爸爸總是很忙很忙,每次隻能看到他的背影。每次求他帶我出去玩,他總是皺著眉頭,語重心長地說道:“藍藍,爸爸很忙……”

已經許久沒人叫過我“藍藍”,那樣親昵的稱呼。

我媽姓尹,最愛藍色。

小時候的我應該算得上一個怪胎,話不多,也不和小朋友玩,如此不合群隻能被年紀稍大的孩子欺負。

總有人會撕爛我的課本,會將我的書包藏在垃圾桶裏,也會在我的背後貼烏龜,嘲笑我是那隻醜陋的烏龜。

每次我哭著回家找爸爸,可是他總不在。年幼的我總是後知後覺,不被關愛,被欺負也隻是麻木地接受著。

我以為,那時候的世界都是那樣的,冷清、孤寂。

後來爸爸就整夜整夜地開始咳嗽,半夜的時候都能聽見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我小心翼翼地端著水遞到他麵前,看見他麵色蒼白,唇色都是慘白的。我問他怎麼了,他有氣無力地搖頭說沒什麼。

小小的我也不敢多問,生怕多說一句他就會生氣,就丟棄我不管。

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病得很嚴重,隻知道他吃了很多藥。當丁楚山把我帶到醫院的時候,我才知道,他竟然病得那麼重。

他躺在病床上,虛弱得連眼睛也睜不開。

我站在病床前,眼淚直掉。

那時候我不到七歲,並不明白死亡的含義,更不知道什麼是失去。

爸爸拉著我的手放在丁楚山的手裏,說了這輩子的最後三個字:“交給你。”

最後那隻枯瘦的手也了無生氣。

記憶裏,那場葬禮很冷清,偌大的靈堂隻有兩個人。火苗不斷舔著紙錢,那火光映紅了臉頰。明明是暖暖的光,卻讓人覺得冷。

家裏的親人在一場地震中喪生,隻剩下我爸爸,所以,葬禮上隻有我和丁楚山。我怯弱地去牽他的手,可是他無情地甩開了我的手。

我愣愣地待在原地,不知道做錯了什麼。

那段記憶那麼深刻,那麼悲痛,總是不願意提及,更不願意去回憶。

安葬爸爸後,看著他入土為安,我才明白,原來我已經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更沒有家。

我坐在冰冷的石台上哭鬧著要爸爸,丁楚山冷冷地說道:“你已經沒有爸爸了。你可以選擇跟我回去,也可以選擇去孤兒院。”

我將身子縮成一團,抽噎著跟著丁楚山,生怕他丟了我。

如果我知道其實那隻是一場交易,我寧願去孤兒院。沒有丁宣,沒有莊離,我的人生又是另一番跡象。

可惜“如果”這個詞是對現實不滿的人的一種美好的遐想與願望。

丁楚山是我的救命稻草,丁家是我唯一的容身之處。

丁家很普通,慕蓮茹還是一個斤斤計較的小婦人。在丁家吃的第一頓飯,我記憶深刻。其實那飯菜並不是多麼美味,隻是我很久沒吃過像樣的飯菜,所以那頓多吃了一些。

慕蓮茹像看怪物一樣看我。後來,她怕我吃垮丁家,所以總會控製我的食量,以至於每天我都會餓著肚子去上學,甚至會為了一個糖果,和其他小朋友打架。

那個時候的丁藍尹像是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