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雲遙遙對著我一稽首,竟喝道,“何人膽敢上前冒犯爹爹,我定會拚個玉碎不屈!”說罷竟從背上解下了弓箭,對著皇帝一行虎視眈眈。
侍衛們呼地一下將我圍了個牢實,我隻管掙紮著繼續往河邊闖,恨不能一頭跳進河裏,蹈水自沉且瞧他來不來救我?又或者,我更巴不得死死攀住那船沿,如冤魂淒苦哀鳴道,“你便將朕踢下水,一了百了!”
人牆擋著我,任何指令都被生生卡在喉間,嶽家父子的船,竟就這般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他始終如鑄像般立在船頭,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拚死也要將他爹爹嶽飛護得周全。
失魂落魄地我,回到嶽家軍營嶽雲所住空無一人的帳篷裏,環顧左右,跌跌撞撞撲倒在床褥上,一把抱起遺留的瓷枕,又恨又急又傷心,按捺不住埋頭大哭。
不該放縱了那些彈劾之事----落在雲兒眼裏,定是因他害了爹爹!!怎不會恨我幕後操縱,恨己連累父親?
更想到,這些年恩愛時光裏,我都對著嶽飛恭敬有禮,視為泰山----有幾次看不慣蠢蠢欲動,都被嶽雲的眸光擋得生生咽下。從始至終,雲兒就容不得嶽飛被質疑半分!如今怎不會更加偏向他父親?
錯了錯了!!
終於,等探子傳回音訊,嶽飛帶著嶽雲往廬山故地行進,要拜祭姚老夫人,結廬守墓。我記得嶽雲說過嶽飛希望嶽家子弟代代都要附葬在那----腦子裏浮現出雲兒赤足負荊,跪在祖母的墓碑前,由得嶽飛厲聲叱責,說他有辱嶽家門風一類----這還了得?
我恨不能飛奔跟去廬山,直直站在嶽雲麵前萬般轉圜。想要離開汴梁的意思剛一露出,又遭到朝中上下的一致反對。有的說嶽飛負氣行事,官家不予降罪已是厚恩。有的則說大事剛定,眾望所歸,官家萬不可離開都城----倒是秦檜提議,嶽飛極為孝順,如今朝中可贈姚氏忠節郡夫人封號,以示安撫。
我忍著裝作沒看到韓言直憂心忡忡的模樣,聖旨當即就往廬山東林寺去,跟著的還有皇家的工匠,奉旨修繕嶽母之墓,刻傳立碑,而廟中僧侶,也奉命要在墓前誦經,為姚老夫人冥壽祈福。
我隻能自欺欺人想,當著這麼些人,嶽飛多少也得有幾分顧忌不能對雲兒如何。這些示好之舉,又能否挽回雲兒?雲兒----牽扯到你,我便是個傻子,拙劣透了。
紅豆所製的手環,如今正垂在我的腕間,紅殷殷一顆顆,觸目像極了心頭滾落的血珠,連不起成雙成對的思念。
我垂眸,靜靜待蔡公公取小刀來。
毫不留情地劃破自己指尖,蘸著鮮血在白絹上,我鄭重書寫孝經一幅,字字句句,都示虔誠。筆筆劃劃,瞧著也觸目驚心吧。
待完工了瞅著那泛黑的字跡道,“老蔡,你離京一趟,親赴廬山贈與嶽飛,瞧他如何反應?”
頓了頓,又道,“你一貫機靈,找機會私下和贏官人處一處。瞧瞧看他……可好。”
蔡公公領命。我心神不寧地等著,一盼就是月餘。龍德宮內,濃蔭生霾。
待老蔡回宮複命時,先與我說了嶽飛:他當著一幹人等,倒是給了皇帝幾分薄麵,跪下三呼萬歲接了我刺血所書孝經。
過後蔡公公按我吩咐的,提及請嶽飛回朝效力一事,嶽飛卻道思念亡母,還望官家體恤,準他們彌補從前未能的丁憂二十七個月。
這可是有和緩之意?
我不管嶽飛是不是指望借著時間能讓皇帝和兒子斷個幹幹淨淨,他毀去兒子容貌,也是為了讓我死心厭棄。既然不知我和嶽雲已經私下見過,就一定會讓蔡公公親眼看一看兒子此時的臉----好傳話回來?
我急切地盯著蔡公公。
“老奴依照官家說的,先對贏官人的臉驚訝了一番,又惋惜幾句,並說官家一貫看重贏官人,來日就算不再伴駕,得封個都督,掌管幾州軍務也是指定的事。”
這一番話,也是我為了穩住嶽飛而刻意為之。隻是雲兒,他懂不懂我的心呢?他可會饒恕我?
正想著,蔡公公從袖中恭恭敬敬遞上一個小匣子,“官家,這是老奴離開那夜,贏官人覷空請老奴帶回呈給官家。”
我心急火燎一把奪過,抖著手指拆開一看:銀亮亮的鐵指環,白晃晃的玉茶花佩,還有幾方帕子----竟是將定情之物,誓言之授,全都決絕退了回來!!
“啪嗒”一下,我抖著手,已握不住任何人,任何事。腕間係著的紅豆,也斷了線,散了魂,零落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