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他要出發,我終是忍不住,從袖攏裏摘下紅豆串,用帕子裹了遞給他道,“若能見到嶽大哥,覷個機會悄悄遞給他,莫讓別人瞧見了。”

等楊九郎入宮複旨,我著急地打探,他一五一十實誠回答。隻聽得我麵上雖不動,心中恨意越發深重。

今日一見,以九郎的機靈,也根本找不到和嶽雲私下相處的機會,那紅豆串隻得原原本本退還給我。

嶽飛壓根不願將皇帝所賜的食物讓自己的兒子享用,隻說嶽家子弟應粗茶淡飯,多食菜蔬。

幸虧張憲等人勸說幾句這是皇帝恩典,這才喚了嶽雲前來。嶽雲一見我所賜之食,便微微紅了眼圈。

須知從前每個生日晚上,嶽雲都會與我共享一碗我親手烹飪的長壽麵-,更雙雙抵著額,共枕誓言年年有今朝,歲歲人康健。

嶽飛瞪視兒子,當著眾人竟還厲聲訓斥了幾句----聽得我心如刀割,懊悔不該又讓嶽雲受累,我應該竭力謀劃保護他才對。

九郎說完後沉默一刻,輕輕問我道,官家,為何嶽伯伯並不像我爹對我一般對待嶽大哥?

我垂眸緩緩道,“大概是嶽飛他身為統帥,為了服眾立威,便最好拿雲兒作伐。部下見到他對自己兒子都如此不留情,自然不敢妄為。”

九郎嗯了聲,又皺眉問我道,“官家,可我還聽說,嶽大哥是嶽伯伯的養子----”

話未說完,我驟然變色打斷道,“休要胡言亂語,雲兒就是嶽飛的嫡長子!!你怎麼都跟著妄言?”

九郎忙起身賠罪。

我努力均勻呼吸,又道,“從今往後,你若聽到再有人散布離間雲兒父子之情的流言,隻管當場狠狠處置了。”

但到夜深人靜時候,我想著自己訓斥九郎,又覺可笑。明明不甘不忿,卻還是要維護。哈,實質我不正是妄念雲兒沒有嶽飛這個爹才好?他這樣的人,威嚴如神,孝道盡至,教養苛求----就像沉重的岩石一般壓迫森森,根本容不得兒子絲毫不符心意。

可有法子能削弱嶽飛的高聳權威?他那種唯我真理的氣場光芒,莫要晃瞎了我的眼----用兵謀略,戰場廝殺,雲兒哪點不如他爹?

待到次日,我已洋洋灑灑寫下一大篇稱讚嶽家軍上下的旨意,大封諸將。嶽雲張憲牛皋,俱賜侯爵冠袍,又令牛皋統嶽家軍十萬精銳,趕赴武州新州為通判軍事。

仍是嶽飛親信臂膀擔任了北邊的防戍要職,但朝中上下的人精,依舊摸到了些許蛛絲馬跡。兩日後,我的案頭上就出現了一封氣勢洶洶,針對嶽飛的彈劾之辭。

沒有從前的憤怒和痛恨,甚至帶著一絲惡意的期盼,我仔細一字字瀏覽那端正的楷書,竟覺著有些話對嶽飛實在是貼切:狹隘偏執,藐顧君恩。

所以我便將奏折合上,收好,扭頭望向窗外濃蔭簌簌,沉默靜侯。

又過了一日,諫院呈上三本攻擊嶽飛的折子,毫不留情地將從前種種故事又拖了出來。

紹興二年他以區區小卒之身,不服主帥王彥,至軍法不顧,妄自率隊離去,此為持才傲物,不忠驕橫。而他日後為主帥時,不容下屬傅慶想另投劉光世,設計將有汗馬功勞的人處斬,此為心胸狹窄,獨斷專行。

林林種種雖然都是一些早就知曉的舊事,但褪去了嶽雲爹爹愛屋及烏的光環後,此時此刻我再看隻憤懣不已:嶽飛啊嶽飛!!你自己落個風波獄,卻要連累雲兒!!

我咬牙忍耐,義正言辭地駁斥了一番這些上書,做出嶽家恩寵猶在的態度,隻想給嶽飛一點警示。

不料被彈劾的嶽飛憤怒萬端,立即反應遞上一份闔家辭官上書----我看著他竟替嶽雲決定一切,怒發衝冠跳起來道,“隻準他一人愛去哪裏去哪裏!!把雲兒留下!!”

然而,一切就像當年舊事重演:嶽飛連夜攜著嶽雲離開了軍營,兩父子就這麼掛冠而去。

我接到消息的夜裏,瘋了一般從床上跳起,連夜驅馬追趕至渡口。濃黑的夜裏,隻有一艘小船緩緩駛離岸邊,船上的一點微光仿佛就是天地間抗衡這黑暗的唯一希望。

我嘶聲喝著去追去堵截,岸上人馬好一陣忙亂。終於瞧得有個人影的輪廓出現在了艙外----是嶽雲。

可他手持鐵錐槍,以戒備護衛之態,與我遙望。他滿腔憤慨,不需言語都化作一枝枝利箭,清晰地向我射來。

我淚如泉湧,瘋狂的念頭腦子裏叫囂----離了軍隊的嶽飛武藝再高也不敵人多,隻要此時下令追截,便將他們團團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隻搶回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