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沉,淮水之上,能看到對岸金人駐營地的點點火光。我站在船頭,屏息凝神,或許眼裏冒出狼一般的凶光。
聽得見波浪拍擊岸邊的嘩嘩聲,脈搏裏的熱血足以抵擋河麵的如刀酷寒,因為金人戰船的輪廓,漸漸若隱若現。近了,更近了。
大宋船隊蒙著不吸光的黑色油氈,艘艘軍船像幽靈一般緩緩行至河水宋境中央,此地河床不寬,目標距離已在三百步內。
營地高樓上的金國哨兵,似在擎著火把張望,繼而聽得警戒的鳴鑼聲劃破夜空。可是,來不及了!!
桐油泡過的棉紗,被牢牢固定在箭鋒上,我凝神定睛,全力拉滿黑漆弓矢,斷然大喝道,點火!
箭尖燃起熊熊火焰,點燃北伐燎原壯誌。
下一刻,箭如霹靂撕扯開黑幕,嗖地一聲破空劃裂,以雷霆萬鈞之勢強力釘在了巡船的瞭望高樓上----箭杆中空,儲存了油脂,木質結構的哨崗頓時燃起劈裏啪啦的火光。
“開戰!!”隨著一聲令下。各條船身上早就準備好的軍士們紛紛掀開隱蔽的氈布,引弓搭弩,夾帶著火頭的流矢如飛蝗一般鋪天蓋地向金營,又像在天空中劃過無數明曳的流星。
擊鼓為號,碩大的包銅鐵頭船橫刺刺向水邊防禦的金人戰船側麵衝去,機弩不停發射,密密麻麻將那邊都射成了刺蝟,火光引燃了旌旗,旗杆也一並燃燒,最終折斷為幾節,碎炭一般落入淮水中。
如此強大歇斯底裏的猛攻,挾帶著壓抑十多年奇恥大辱的報仇怨氣,其勢不可擋。
我身側的護衛船調轉升帆,迅速向我靠攏,嶽雲三步兩步躍過船頭,對我一施禮,簡短道“官家,請後撤,交由我即可。”
殺喊鳴金聲震耳欲聾,火光映紅了半邊天,躍動的光芒下,他的麵龐分外剛毅清晰,身上全副披掛,蓄勢待發,我仿佛都能聞得見鐵與血完美糅合的陽剛之氣。
片刻的恍惚後,我低低道,“保重,朕等著你。”說罷便轉身毅然離去。隻是待登上了又一艘輕捷戰船,徐徐向安全地帶撤離時,我忍不住扭頭極力張望他的身影----嶽雲站在高台,統領著嶽家軍水師車船轆轆往對岸破浪而去,船頭撞角獠牙大張,真是氣吞萬裏如虎。
金人區區幾艘猶在倉惶掙紮的戰船被撞毀。大船護航,百艘小船搭載著最精驃的騎兵人馬一千,被護在中央漸漸靠岸,至淺水區,我瞧見一人一馬領頭撲縱,高高一躍,如敦煌壁畫中,馭著天馬的神將飛天----強悍而漂亮地踏落江水,蹈浪無畏,須臾後就率先橫衝上了岸。
那必定就是嶽雲。我心髒狂跳,像被一雙手死死捏緊,一言不發隻管瞪著對岸拚命張望:嶽家軍騎兵,紛紛駕馭著戰馬悍然躍上了陸地,陷入金人團團包圍----若無以一擋十之勇,如何能殺出一條路來奪營?
那個方向傳來廝殺聲兵戎清脆錚錚,更伴著濃重的血腥鐵鏽焦糊味,有慘叫聲不絕於耳,如同阿鼻地獄再現人間。我屏息不動,眼前似乎已看見血霧滿天,殺氣千條,嶽雲環顧重圍絲毫不懼,他橫槍一挑便了斷一條性命,粘腥的血自槍尖垂涎而下,幻化出一圈殷紅無敵的鋒芒。
而粗鄙的金人哇哇叫嚷著,恐慌揮舞兵械,一波又一波朝馬上馳騁的嶽家健兒們湧去----我信他們的能力,卻也害怕刀劍無眼。
----上天上天……我不住在心裏虔誠祈禱他安全,麵上卻還要強忍著肅然,生怕被一道伴著我的嶽飛看出絲毫端倪。
此役嶽飛他身為大帥,依舊以嶽雲為先鋒,自己護著皇帝坐鎮後方----當然主帥確實沒有率先跑上去殺敵的道理,應主持大局排兵調遣。
這也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上了戰場的嶽飛,他全副甲胄,由親兵們火把團團簇擁著,在船頭遙望對岸戰況。
瞧他安排的戰略,大小戰船相互配合得默契非常,不過片刻功夫,我騎兵就已如獠牙一般撕裂了金人的防線,無論是從渡河位置的選擇,還是戰鬥的進展,無不表現出統帥軍事家的能力,真不愧是嶽雲敬仰如神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