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十三年年末的第一場雪,就在我們停駐溫泉休養時猝然降臨了。我早上睜眼隻覺外麵白茫茫刺眼,披了衣服下床撐開一線窗欞,北風卷著雪花就要往溫暖的房內鑽,我立即嚴嚴實實關好。
回頭就見嶽雲也要起身,我忙走回去放下錦帳,一股腦又用被子裹住他道,“雲兒,才四更天,今日無事,咱們是來休養的,你再多躺躺?”
嶽雲見我已經再度躺下,便依從了。我們兩人就肩並肩擠在一個枕頭上,發絲相纏,被中也手拉著手,慢慢說家常。
他望著繡花的帳幕,低低道,“風雪甚大,韓大哥今日應不好趕路,依舊會留在寺中吧?”
我細細撫著他掌心粗繭,“這昭明寺中廂房甚多,加上他和幾名隨從軍士也無妨。隻不過子溫應該會選擇和我們隔得較遠的地方,也沒有洗溫泉的興致。”
嶽雲嗯了聲。我瞧他眉頭又皺起,忙伸手去小心撫平了,安慰道,“日子久了,子溫自會看咱們習慣----雲兒,咱們這一輩子,要相伴收複河山,將大宋治理得富足太平。”
嶽雲微微笑了笑,轉身將頭更埋向我的肩膀枕著。我借機輕輕撫上他鬢角,探問道,“雲兒……那夜子溫與你說了什麼?”
嶽雲坦然道,“韓大哥先歎說,官家與我知曉後,對他所言的第一句話竟都是一樣的:請他莫要勸對方了斷關係----後來又問我是何時與官家開始。
我對韓大哥實話實說後,他便沒再多問。”
就這樣?既然嶽雲這麼說,我也不好追著問。點點頭道,“子溫是個穩妥人,他不會泄露出去,雲兒安心。”
嶽雲嗯了聲。
後來,幹脆就將話題漸漸轉移到將要來臨的萬壽節上。我說各州軍都要向朕敬獻銀錠絹布馬匹等物----嶽雲聽了我的試探,隻胸有成竹地揚唇笑笑,目光篤亮似乎有把握自己送的禮物能最得我心。又親密地絮叨半個多時辰後,我意猶未盡,嶽雲卻翻覆著要起身----
他見我挽留他,揚眉一笑,“官家,韓大哥定在留意動靜,若再不起床,官家覺著韓大哥可會看得心喜?”
我立即從床上一躍而起。
住宿在寺廟中入境隨俗,我們的膳食也沒有葷腥。因下了雪,寺中煮起了用雜果米麥等熬成熱騰騰的臘八粥,饋贈住宿的施主。我吃了幾勺後,眼珠一轉對他道,“雲兒,朕喂你可好?”
嶽雲一笑,當即放下了碗筷。
潔白的勺子先舀上一勺粥,吹一吹,放入唇間嚐一嚐燙否,最終才小心翼翼向著嶽雲的唇際送過去。
他不出聲,大口接連吞咽下。廂房裏就這麼安靜明亮,地上的暖爐燒著新添的禦炭,紅彤彤帶來一室春意溫馨。他喝得麵頰泛紅,蘊笑幸福。
我不過癮,又告訴嶽雲,雖然隻有短短幾日得隙,卻是帶他來療養的。這幾日內,他所有膳食粥飯,朕都要喂到他嘴裏,他的衣衫鞋襪,都由朕來服侍穿戴,還有還有……總之雲兒的一切要求,朕無不應下。
嶽雲驚訝過後,竟也好脾性地一一順從,放縱自己肆意享受一番我的寵愛。日間他的衣衫鞋襪待我在暖爐上烘烤得熱乎乎後,才遞給他穿著。隻要臨安不送來密件,我便擯棄文房四寶,隻和嶽雲盤膝對坐在胡床上,與他仔細說故事----嶽雲最愛的依舊是孫大聖,三打白骨精聽了一遍又一遍,這次又點名要聽,我便二話不說如他的意。
從白骨精初次冒充村姑,到最後孫大聖歸來降服黃袍怪解救了唐僧,嶽雲托腮,仔細聽得時而憤怒,時而悲愴,時而又興高采烈。說完這段,他意猶未盡般還在回想----
我點點他鼻尖,笑道,“來日朕改了裝束,作個說書人打扮,跑到北街鬧市茶樓裏來上一段,隻怕也會博得滿堂彩吧。”
嶽雲笑道,“官家說一場,我便要捧一場。隻因官家說得讓人百聽不厭。”他將親手剝好熱乎乎的栗子遞給我。我捧起他指尖在唇邊劃一劃親一親,“雲兒真好。”方才一口便咬下了甘甜的栗肉。
嶽雲的腳上本穿了白襪,我怕他凍著便用自己的袍子下擺仔細蓋好,又叫他捧著薑茶喝---身體暖洋洋了,咱們就披上麾衣出門賞雪,回來後便泡溫泉。
午時後鵝毛大雪總算停了。寺中處處粉妝玉砌,我們饒有興致地來到大雄寶殿前,在近衛密探的簇擁跟隨下,我對著供奉的釋迦摩尼上了一注香,雙手合十默默祈願----我所願者,無非與他長相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