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宣紙,對嶽雲坦誠道,雲兒,朕是在嘀咕,這些詞中所作,統統都是歌舞升平之相,要不就是為了賦愁勉強說愁----朕瞧他們大雪天都能如此風雅,銀炭烤肉,雪水煮茶,愁從哪門子來呢?
眼前這些男子,若真有誰能在詩詞中,提點揚州杭州雖好,二十四橋雖美,哪裏比得上故都汴梁----才不負了朕的賜字呢。唉。算了,就讓別人以為,朕和談之後,就要偏安一隅吧,好歹也能麻痹麻痹金人。
嶽雲笑了笑,我瞧這回似乎輕鬆回歸正途,他又轉眼狐疑問我道,官家方才為何言及秦檜和李……什麼?
我幹脆答道,因為朕以為當世詞人,最好的便是一介女子李清照。她所作詩詞中,朕尤其喜歡“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這句。而她……就是秦檜妻子王氏的表妹。
嶽雲聽的這句詩時,本點了點頭。但待我說完,他又沉了聲道,就是官家厚賜了金石古玩的秦檜家人?
我急著給李清照分辨道,“瞧你說的,什麼秦檜家人??人家雖為女子,卻主張北伐。與秦檜更是不往來---為狀告丈夫行賄,哪怕身陷囹囫也不向堂堂相國夫人表姐求助,很有風骨呢。朕上回賜物,不過是為了示意秦檜多多主動關照她----她如今年過半百,無依無靠生活憂苦。朕分明就是那眼見不平拔刀相助之聖明君主啊。”
嶽雲臉色漸漸釋然,最後哦了聲,也隨意翻閱起手稿。我見機摸了他手背兩把,見他無謂,更高興了,痛快傳旨說,所作朕無一滿意,字幅也就不給了。
其後,又為表示安撫,我登上岸,一幹人等紛紛上前拜見皇帝。他們都是揚州士人,穿著打扮都為對襟直掇加厚袍,戴烏紗軟腳襆頭,年長者則是東坡巾----華夏衣冠的典型代表。
嶽雲步步緊隨我,跟著我來到亭中,護衛於身後。我見炭火上架著鐵網,上麵果然還有烤鹿肉漬漬冒油,一個眼色下去,就有機靈的人呈上小刀欲近前----
嶽雲箭步,在那托盤還離我較遠時,生生截下。自己捧到我跟前來。我拿起刀,將肉劃為數條再切小塊,環顧一圈笑道,“諸位都來分食了吧。”
首先我不顧燙也不顧形象,空手取了一份,不住吹著就往口裏一塞,唏噓道,“美味!美味!”
餘下人見了,也不好拿筷子,紛紛效仿皇帝徒手取肉,有的一個不小心被燙到,將肉都拋到雪地上。
我絲毫不怪罪,無謂道,朕以為,真名士,自風流。既是消遣,就不應拘泥於禮節規則,來,來----
此時,我才示意嶽雲吃。他照樣掂起一塊就送入口中大嚼,又咕咚幾口,仰脖飲下一大碗茶。
這份爽朗之色瞧得我心裏直快活。他也知道,我喜歡的實實在在是他這個人,與什麼品位作態,沒有絲毫關係啊。
回行宮後,我借他近身值宿守夜的機會,又對嶽雲細細誇張表白道:朕愛雲兒你的堅毅脾性和熱血之心,就算你,嗯,長得難看沒有俊美儀態,目不識丁不會詩詞歌賦,駑鈍懵然不懂琴棋書畫,朕----朕也一生一世絕不變心。
他怒了,氣惱指著我道,“目不識丁?駑鈍懵然?長得難看??你----你----”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親一親,“朕是說就算啊,是打個比方,實際雲兒你不過與朕學了一盤棋局後便能贏朕,分明天資聰穎。自小長在軍中卻閱得甚多書籍,分明文武兼備,你長得又像你母親----你母親據傳是當地鄉間第一美人,你說說,朕有什麼理由,不對你死心塌地?”
他被我一席話講得不知如何是好,終是迎了我一番親吻。
可後來隔著屏風,我瞧見嶽雲始終未安睡,人抱膝坐在床上愣愣望著高處----唉,他想什麼我也能猜到。我愛他,卻處心積慮將他置於這麼一個糾結的處境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