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騎在馬上,瞧見營門大開,黃底繡著黑色的嶽字旌旗高高飄揚,號角縈繞,身著戎袍的步兵簇擁著數十騎兵自營內威武赫赫地奔跑而出,領頭一人,身著銀光連鎖甲,兜鍪上紅纓鮮亮,正是我心心念念的嶽雲。
我催馬,就直直向他奔過去。待到跟前,也不管嶽雲臉色如何,微微笑著輕聲道,應祥,朕來看看你。看看背嵬健兒。
他不言語,大概是不想在軍中和我發作,亂了軍心,隻沉了臉,肅然下馬,作恭迎皇帝狀。
一路往他營帳走,嶽雲始終不言語,待我在帳篷中坐定,他瞅得眾人都退下後,終於硬邦邦冷僵僵對我道,“官家來做甚?”
我垂下眼瞼,長歎一聲道,於公於私,朕都要來。於公,朕親往背嵬軍一趟,可以堵了京中無聊口舌----那些宵小總不敢再造謠說朕打算將嶽府抄家,將你們父子下獄了吧?雲兒……你妻子是有身子的人,不應為了嶽府前景掛心焦急。還有你爹爹----他聽說此事後,也可安心。
見嶽雲半響說不出話反駁,人還氣恨偏頭望向一旁。我幹脆起身,朝他走去。“雲兒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嶽雲戒備地轉頭直視我,我瞅見他緊緊抿唇不服抗拒,便停下腳步,再癡癡從頭到腳細細看他:護腿綁得精悍,披膊透出矯健,甲衣層層如鱗,堅硬得就像這個人的性子----我低聲道,“於私……朕想念你,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幹脆就來看看。”
嶽雲冷笑一聲,仿佛聽到了什麼大笑話一般。我隻得忍受,作勢環顧他的營帳:依舊是簡樸的器皿用具桌椅,雖然幹幹淨淨整整齊齊,但比起宮中我努力營造的小窩,可稱得上天淵之別。
未幾,就聽得嶽雲恨恨道,官家且回宮吧!我這無禮之人舉止粗鄙,事務繁多,不堪奉陪!!
他就這麼下了逐客令。當然我也料到了,點點頭和顏悅色道,“你好生保重,就當是為了來年北伐也要愛惜自己----你雖然年輕,卻也不是真正鐵打的人,凡事都要有個度----朕會留老蔡在宮裏,你們家若有什麼事,隻管找他----宮中接生穩婆可是首屈一指的。”
嶽雲一貫心細,縱然心緒憤憤,卻也聽出了我的話外之音。他終是沒忍住,沉著臉開口道,“官家不坐鎮臨安城中,莫非還要去遊山玩水不成?!!”
我靜靜看著他,低聲分辨:“朕明日就會頒詔立太子,待身後有人繼承這個位置,朕就要依完顏亮所議,去邊境與金人皇帝和談。”
嶽雲臉色更難看,惱火道,“和談和談,與虎謀皮----官家應知道史書上議和的楚懷王是什麼下場吧!!
“你這孩子……真不會說好話。”我苦笑道,嶽雲卻更憤恨地盯我,還握拳重重一擊,砸在桌上。
我視他焦急如無物,幹脆悠悠歎了一聲道,“也許有很長一段時間,朕看不到你了。朕今日前來,算和你告別吧----雲兒,朕,朕實在是沒有一天一刻不掛念你。如今,朕也想通了一些事情……朕並不需要你如何回應朕,朕隻要能知道你好好的,生龍活虎,妻兒親密過得自在滿足就行了。”
“還有,朕聽你韓大哥說了你在夜市丟了東西……如今朕找了回來,這就交給你吧,你瞧了也能高興幾分。”
我便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打開層層疊疊,將那個半舊的祥雲繡荷包,輕輕放在了嶽雲眼前的桌案上。
見了荷包,嶽雲的臉驟然漲紅,他張了張嘴,終是什麼也說不出。劈手抓過荷包,緊緊攥在手心,更瞪著我----
我大方朝他點點頭,便掀開門簾,徑自出去了。來到外間,等候的眾人見了都給我行禮,我則仰頭張望,微微眯眼,隻覺雲淡風輕,無限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