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雪白的梨瓤盛在黑瓷定窯盤中,分外誘人。我瞅得站在身側的楊九郎似乎咽了一大口口水,便笑著對他道,“口渴了就吃吧?”
他驚喜之極,伸手本來已經觸到了梨,大概又想起楊沂中的叮囑,縮回手故作莊重行禮道,“多謝官家恩典。”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將盤子略推過去,“吃吧。”
笑眯眯地看著九郎抓起梨,一邊大嚼一邊鼓著腮,點頭含混讚道,“宮中的東西果然比外麵好啊。”完了又麵露惋惜之色。
我再問,他喃喃道,“我家也有一株梨樹……要是我爹爹娘親也能嚐到這梨該多好。”
這種孝子心態真和嶽雲如出一轍。我心裏思念,不自主地又略偏頭,仔細徒勞聆聽隔壁動靜,再緩緩注視著書房彩繪雕龍的正門----仿佛嶽雲步履穩健,就要神采熠熠地推門而來,喚我道,官家!
手一抖,我的畫筆從案上咕嚕嚕滾落。
楊九郎忙俯身拾起,捧著呈上。又好奇地看著那白玉虎形鎮紙下的畫,官家,這是什麼?
我垂眼,手指輕輕撫摩撫摩,道,“是白色的山茶花。朕……每天繪一朵。一直畫到……他回來吧。”
楊九郎懵懂想想,不知我所指為人,隨口安慰道,“官家,花總是能開了又謝,謝了再開----官家不需惆悵,最多等上一年,心願不就成了?”
我一笑,轉圜話題。“借你吉言了。你家的梨花也是每年三四月開一季吧?對了----你剛剛說想要你爹爹也能嚐得甜梨,這也不難啊,你出息了,將你爹爹接來臨安不就成了?”
他點點頭,快活道,還有我娘,我哥哥和嫂嫂,還有我妹妹,我的侄兒侄女們----
我笑問,一大家都接來,住哪裏?你又沒有成家,未置屋舍。
楊九郎想了會,簡單道,就借住十伯伯家吧----十伯伯家很大,足夠了。可是他家很多人一見了我,就讓我覺得不舒服,整天叫我用心侍奉官家……
說至此,他咂舌,“還有人把我誇得天上有地上沒----我雞皮疙瘩都翻一身。”
我哈哈大笑。不禁一手撐額,望著他道,九郎啊九郎,你真是朕的,開心果。
這個孩子和楊沂中同屬北宋楊家後裔,習的都是祖傳槍法,同氣連枝。自從我將他破格留用在身邊後,外麵紛紛揚揚傳言----這是楊家新貴,我的新寵。而我寵愛他,一半為了真心喜歡,另一半……我怕那幫子人亂嚼我和嶽雲的舌根,索性讓楊九郎做個範例人證,“受寵”也就隻是純潔地陪伴。趙構雖然“有暗毛病”,卻也沒“猥褻青少年小孩。”
一日韓彥直來麵君時,也特意往我身邊站著的楊九郎身上瞧了幾眼,他瞧著這孩子神氣容貌,竟目露了然之色。
我與他隨意問了幾句軍務,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打探道,這些日子,雲兒有沒有提及過我?有沒有……問過宮裏的事?
韓彥直誠實地搖頭,道,官家,雲兄弟素來不喜多言。
我苦笑道,朕料到了。雲兒是不屑這些的。
正覺無味,韓彥直起身,目光朗朗陳懇道,官家,雲兄弟近日在軍中發憤練兵,從前便是鐵打銅鑄的手法----如今卻操練得越發竭力。官家可知,尋常騎兵步兵都可分做流水陣營來輪歇。唯有雲兄弟,從早到晚甲胄不解,辛苦督促每日忙至深夜----
話未說完,我就急了,不禁站起來脫口而出道,“這怎麼行?”
韓彥直歎道,官家,臣也勸過雲兄弟,他隻說,無妨,累一些的好,一沾枕頭就睡了。臣留意看雲兄弟,覺著他比之前略清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