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雲直直站著,眼中慌愧又委屈,亮亮的叫我看了----忽然覺得之前的憤怒微不足道,無端無理。

我長出了一口氣,更拉著他的手,在自己臉頰上親昵觸了觸。

嶽雲如被電擊,猛地一激靈,微微翕動嘴唇,好容易吐出“官家”二字。

我伸手一點他的唇,溫和攬著他,低低道,“雲兒,朕沒事,這是朕自己不小心。都是朕的錯,不該故意氣雲兒----要是雲兒真傷了手,朕才叫魂飛魄散心膽俱裂。

嶽雲一直沉默,但他扶著我坐到床沿,先服侍我脫下外袍,卷起蘸染鮮血的裏衣袖子,再將床頭一套自己的衣裳,“呲啦”一聲撕扯開,作繃帶,簡單地給我裹在傷處止血。

完了更一言不發,垂首跪在我跟前。

我摸摸他的頭,叮囑道,雲兒,朕還有事交代,你跪著幹嘛?,記得千萬別張揚此事,不要找太醫。就叫蔡公公弄一瓶金瘡藥和幹淨的絲帕來,朕每日都在你這處包紮,掩人耳目吧。

嶽雲領命,走之前還貼心地攙扶我躺下,給我拉起被褥。我見嶽雲始終低垂眼瞼,一副犯了大錯的樣,又是甜蜜又是好笑,更感激這無意的苦肉計----大大程度地緩解了我們之間的狀況呢!

方才太險了,嶽雲性子烈得我真有些後怕。千萬不能再重蹈覆轍,與嶽雲硬碰硬。要解決這次的矛盾……

主意打定,嶽雲回來後,悶聲不響地繼續給我處理傷口,我一邊真疼,齜牙咧嘴作倒抽氣狀,一邊卻做出微笑,看著嶽雲,安撫他說自己完全沒事----如此加強了他心裏的內疚。

逮到機會,我索性脫下血汙的裏衣,叫嶽雲取了一套他的白苧麻薄衫,自己貼身穿上,再看一眼垂頭站在床邊的嶽雲,衝他招手道,雲兒,過來。朕和你說話。

嶽雲近前,我一把拉著。

欣慰注視他半晌,我開腔,首先道歉。“雲兒,朕今日在金人麵前,確實舉止不當。多虧有雲兒提點,朕不會再犯了。”

嶽雲輕輕皺眉,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說二聖之事,但瞧我一眼,改口道,臣出言不遜,還望官家恕罪。

我捧著他的手,再三摩挲,心滿意足主動接茬道,“雲兒指責朕的那些話……朕也還擊了,竟把雲兒氣得幾乎傷了自己----咱們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他低了頭,道,謝官家不責之恩。

我嗬嗬一笑,拍拍他手背,低低對他道,那咱們就和好如初了。

嶽雲不回答,更不坐,隻微微扭頭不知在看什麼----我正想招呼他並肩躺下,卻聽嶽雲還是終於不依不饒道,“官家怎能,怎能那樣對待自己的父兄呢?”

明知道這個話題不會讓趙構愉快,嶽雲卻強頭強腦再次提起,不得答複不罷休一般。唉。

嶽雲細心瞧見了我的神色,抿抿唇,突然頗有幾分決絕慘烈地大聲言道:縱然惹得官家厭惡了,嶽雲也要直言不諱----官家此舉----委實令人失望寒心!

我急得忙喝道,你又犯傻了!

嶽雲倔強站著,雙拳緊緊貼於身側,強硬道,“我本就不懂博官家歡心那一套,落在官家眼裏自然傻!”

我捂著手臂,作氣痛狀,轉頭看著床裏,好半天才終於開口,對嶽雲道:“先帝雖為朕的父兄,朕卻氣恨他們懦弱----白白葬送了一半大好河山,完顏亮說時,朕隻是在想,若朕落到那般境地,寧肯自焚殉國,也死不當俘虜,有辱國體----朕想著這些走了神,沒顧上斥責完顏亮。”

嶽雲聽聞神色肅凜,可信我殉國,卻似不大信我說“沒顧上”。

我做示弱疲倦狀,抬手覆上自己的眼睛,淡淡道,“雲兒,你爹爹是嶽飛那般大英雄,這樣的父親自然值得做兒子的崇敬尊重,雲兒你身為兄長,一貫愛護幾個弟弟,所以有些事情,就注定了無法理解。”

“朕的父親,酷愛花石綱,寵愛蔡京童貫,後宮姬妾成千上萬。朕的兄長,竟然與金人畫押條款,將家中城中女眷,上至帝姬,下至歌女,如牲畜一般供金人挑選----好,這先不說,朕一想到他們二人,竟然露身體,披羊皮,在金人麵前咩咩叫,配合地完成了獻俘儀式----朕心中氣恨不屑,就壓過了眼見骨肉遭罪的悲慟。”

“連朱皇後一個女子,都有不堪受辱,自盡的勇氣,為什麼朕的父親兄弟們……”

我作勢說不下去,偷偷看嶽雲的反應----見他皺眉低頭,大概是覺得我的想法太過大不敬卻又無法反駁指責。

我便不再“盡情讒言”,見好就收,長歎一聲道,這話朕也就對雲兒你一人掏心掏肺,場麵上,朕該怎麼做還是心裏有數的。不過雲兒你生氣也是應當,朕身為兒子弟弟,卻對二聖心生怨恨----朕怒其不爭,恨其軟弱,更痛大宋遭此慘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