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事情有點大,相較之前嶽雲對我的幾次不敬,這回可是實打實的不冤枉----我確實看不爽那兩被擄走的皇帝,壓根就不可能對其尊重,不小心竟然讓嶽雲看了出來。
想到嶽雲一貫待嶽飛和弟弟們的態度,再推及他的認可標準,不由得以手支額,唉聲歎氣,但最終還是強打起精神,換上一套素雅的常服,卸了冠,往隔壁嶽雲所住的廂房而去。
裏麵隱隱透出亮光。我深吸一口氣,輕輕扣了幾下直欞窗,低低喚道,雲兒,雲兒?睡了沒?
良久也沒人答話,我便心道,這是默許了。
自己推開兩扇門,我赤履白襪就謹慎地邁過了檻,借著簷下高掛的宮燈,果然見到嶽雲曲臂枕著頭,胡亂躺在床上,連靴子都沒脫。
他見是我,立即惱火地扯了被子,蒙頭蒙臉蓋上,做與我不見之勢。
我歎口氣,坐到他床沿,仍然得不到嶽雲的理會----無所謂,反正我也沒指望一晚上就能施展手段讓嶽雲消氣。
起身,將放置在玉盤中的消暑冰雕,挪近床邊,淡淡道,“這麼熱的天,還悶頭躺著,你不怕悶出病來,出席不了後日的完聘禮嗎?”
我再拿起團扇,親自對著床頭他微微露出的發髻,殷切扇了起來,道,雲兒,朕過來,是以為你還有話說呢。
嶽雲在被中早悶得難受,聽我這麼說,忽地掀開了被子,挺身坐起,橫眉瞪我----我的視線,落在他脖子上粘濕的一縷烏發處---嶽雲仰著頭,棱角分明的喉結略略滑動,濕色潤澤,光影和諧,分外誘人。我使了好大勁才移開目光,垂目盯著手裏的扇柄。
聽得嶽雲開口逼問道,“官家怎能,如此冷血寡情?”
我嘴角抽動,分辨道,“旁人這麼說也就罷了,你也這麼說?朕待你難道也稱得上冷血寡情?”
嶽雲壓抑怒氣,勉強道,官家狡辯什麼?官家明知我所指,卻故意牽扯我----怎的?官家是說,待我這個外人,都比自己的骨肉親人要好嗎?那嶽雲真該自刎謝罪!
我被衝口而出的“外人”兩個字,瞬間打擊到了。又見嶽雲咄咄逼人的模樣,惱上心頭,道,你平日少言寡語的,朕今天才發現真是看錯了!怎麼,你自己主動牽扯進來還怪朕?
嶽雲見我還是不認錯,反而與他頂起來,怒從心頭起,燥熱不已,更一把擼起了袖子,目色猶如劍刃般雪亮,握拳罵道,我何嚐不是看錯了官家----官家竟可為了皇位穩固,置父兄不顧,更任由金人折辱二聖----行徑何等無恥!
我瞧見了嶽雲胳膊上刺眼的疤痕,心裏亂糟糟的難受,站起身道,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和家人吧。
嶽雲卻盛怒,以為我竟敢以家人要挾他,跳起來恨聲道,你敢再對我爹爹如何?我便----
我見他儼然帶了殺氣,心中怒不可遏,狠狠將團扇一擲,怒瞪嶽雲,道,“你便怎樣啊?你還不趕緊帶領嶽家軍,與你爹爹一道,父子同心,直搗黃龍救出朕的大哥趙桓----實在不濟也救出先太子趙湛----到時候你們父子封侯拜相,輔佐明君,可比伺候朕這下作無恥,冷血寡情翻臉無情的貨色強太多了!!
嶽雲氣得麵紅耳赤,竟指著我的鼻子,語不成聲道,你----你----!!
我一把撥開他的食指,惡意道,錯了錯了,你便是要大不敬氣死朕,也該等到迎回先帝之後,那才叫兵不血刃,恭迎複位呢!此等奇功,萬古流芳!
說完,我就看到嶽雲仰頭死死咬牙,強咽吞聲,與我對視----
我氣恨不平,哼一聲便望向別處----這房間布置用心,都是我一手操持,生怕他……豈有此理!
恨得磨牙,眼角餘光卻依稀看到,嶽雲佇立一陣後,快走到自己放盔甲衣物的箱子旁,從靴子內狠狠拔出了一把,匕首。
我倒抽一口冷氣,不敢置信卻不動。
隻見嶽雲錚地抽出,寒光刺得我汗毛直豎,映得他雙瞳倔強刻骨----他決然伸出,方才指著我的食指----不好!
我大叫一聲,跳起來就去抓嶽雲的手腕,眼見危急,幹脆伸臂向著匕首一擋----頓時隻覺得鑽心一疼,胳膊處的袍子立時浸出一大團血跡。
但我管不得自己,死死掐住嶽雲的肩膀,焦急頓足道:你----你犯什麼傻?
殷紅灼熱的鮮血已經順著手肘流到了我的指尖,一滴滴流到嶽雲衣衫上,他真如傻了一般,愣愣看著自己的肩膀,看著我的手指----
自傷不成,反倒割了皇帝。我另一手死死攀著他的腕,終於,握著的匕首,鐺地一聲,清脆落在地上。
我不顧,再拉起嶽雲的右手,捧到眼前仔細地瞅:修長有力的指節,厚繭粗糙的指腹,指尖依舊帶有頗好的血色,雖然掌心有血跡,但這是沾染了趙構的-----我見了,安心幾分,搖搖晃晃道,你……你要嚇死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