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忠不再糾結我的那聲“雲兒”,而是從他的帳中,翻出一隻收藏得極妥當的匣子,從中取出一張牛皮紙封口的信封來。

“官家,應祥出發前,曾在夜裏來見臣,並將此物交給臣,說是等臣領兵到了江南東路境內,再拆開看----臣是個粗人,對神神秘秘的事情總按捺不住,等應祥走後,臣便大膽拆閱了----官家請看。”

我接過仔細一看,確實是嶽雲的筆跡----手不受控製地輕輕撫摩撫摩後,我也毫不猶豫拆了。

見我細看信箋,韓世忠更語重心長道,官家明察,我等與秦相國並不和睦,張俊雖為臣的兒女親家,但臣……唉,官家,他們門生,不敢說滿朝皆是,但當夜官家招來的高階將領中,便有人與他們來往往親密。臣並非暗指誰會告密,隻不過,若軍機外泄,於打仗總不利。

我歎口氣,不住點頭。又想,嶽雲那孩子,比我想象中,更有心計謀略啊!

看罷,我將信封連內容一起,點火燃起,注視著明亮蹈起的火焰,我道,“良臣,隻管照雲兒說的做吧----不管是你,還是他,朕都絕不怪罪。更何況,用兵之道,就在於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吃了定心丸的韓世忠,帶著麾下將官於次日清早叩拜朝見了南向而坐的皇帝趙構,我又說了些許堂皇的鼓勵話後,分賜黃金,眾人三呼萬歲,便也拔營而起,大軍出發。

城外,相國秦檜率領百官,竟來為我餞行。我看了陣勢,更是深感嶽雲的那番安排在理。

於是,一路西行,餐風露宿,行軍之苦,趙構這個身體倒還是能扛得住,到了第三天,我們已經抵達江南東路邊境山野。

我特意將金牌賜予韓世忠,他便率主力騎兵,掉頭往回殺去----這便是嶽雲的私下要求。屯兵隆興,隻不過是個□□----做給金人的探子看,就像盟軍諾曼底登陸前,往死了騙德國人以為要在加萊上岸。

這時,韓世忠的兒子韓彥直,奉他父親秘令,也領一支楚州部隊前來,與為了掩人耳目,依舊往鄱陽湖去的皇帝一行秘密會合,行保衛之職。

從前的趙構是見過韓彥直的,可我這回親眼見了真人,竟完全按捺不住驚豔----好一個英武男兒!

他父親韓世忠年輕時,便有“風骨偉岸,目瞬如電”之名,他親生母親,則是鼎鼎大名的梁紅玉,美人金甲銀胄,擊鼓壯士氣,助夫退敵的事情,千年後都流傳於世。這樣的父母生出來的孩子,真是,珠聯璧合,皎皎生輝!

兩相一比較,我心裏,更憐惜起遠方的嶽雲----他的母親劉氏,在嶽雲不到十歲時,就拋下丈夫孩子改嫁了他人。嶽雲如今,倔強又別扭,還冷淡寡言,隻視爹爹嶽飛為真理,沒準就和早早失去母親關愛脫不了幹係。

唉。金人有話叫,撼山易,撼嶽家軍難。我想補充,填海難,填嶽雲心更難。可再難,再難我也……便先學那精衛,一點一滴慢慢來吧。

再歎一聲,我出神地看著天上明月,思緒飄遠----不知道今晚嶽雲可駐紮歇息了?還是連夜急行軍?他身著的鐵葉重甲,月光下,可會更顯寒涼?有詞說得好,一身琉璃白,透明著塵埃……

唉。嶽雲到底在我麵前,眼色欣欣微微笑過幾次呢?掰著手指頭,我數----

回憶伴著思念,蔓延心中每個角落。這正是,月光光,照地堂。佳期如夢,悔韶光,我心伊人,尤在天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