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背嵬騎兵,將在三日內出發。
我得知嶽雲在傍晚抽空回了一趟嶽府,與家人短暫團聚道別後,心裏怨念就像瘋長的蔓藤----他竟不入宮來向我告辭,真是個沒良心的。
布在嶽府的眼線不敢太過明顯,我隻能夠聽著籠統的情報,自己描繪出大致的情景----嶽飛一貫持家簡樸,晚膳也就是湯餅和素三鮮麵。一家人團團圍著坐,嶽雲自然在父親下首,因為時間緊迫,想必他也沒解甲。
嶽飛必定會有些失落,但眼見兒子即將挑大梁,凝視他的眼神肯定充滿驕傲。
嶽雲心裏,嶽飛的地位接近於神。可他一貫話少,縱然心裏慷慨激昂,麵上也會絕不會對爹爹滔滔不絕地表達一番。聽得爹爹叮囑,應是肅然表情。
他們的告別晚宴,應該就在平靜中結束,最多嶽雲還會抱一抱自己的兒子,勸勵幾句躍躍欲試的弟弟們,臨別眾人送他至門口,小豹子般的嶽雲翻身上馬,離家而去。
不得不承認,身後嶽府樸實無華的小小一圈亮光,也比宮中所有璀璨的夜明珠,灌香紅燭,更讓嶽雲覺得溫暖而心有餘香吧?
可我對他說過,希望他把宮裏看成另外一個家,不知道他還是否記得?
縱然知道希望渺茫,我卻吩咐禦膳房,晚上都準備了一些嶽雲平日貌似喜歡的菜肴,待他進宮----一直等到最後一天掌燈時分,我孤單獨坐在桌前,麵對著糖醃桑葚羊肉餅,聽說他去了韓世忠軍營,隻恨不得張口咬下一塊鎏金碗。
那個深夜,我困獸一般踱來踱去,不甘心就這樣分別,這樣讓他去戰場。聽得水漏滴滴答答,時間流逝,終於覺悟,幹脆把心一橫,不要臉麵了。
想要再見他的念頭如此強烈,我主動去找他罷,就算是為了大局----我總要告訴他,我相信他的能力就像相信太陽必定從東方升起一般篤定。
於是,我寅時就起床,匆忙洗漱裝束後,便帶領近衛儀仗,開了宮門不管三七二十一,摸黑踏著濃重夜露,往背嵬軍所在城外疾馳。
待接近那處平原,晨曦漸現,我卻奇異地發覺,那邊林中,聽不到鳥雀鳴叫聲,倒能看到天空中,三兩成群急速掠過,就像在躲避獵人的追趕----
下方一片肅靜,我勒住了馬,居高臨下一看,暗自心驚:之前營地帳篷木樓等的痕跡,已經幹幹淨淨不見半點。背嵬健兒,八千鐵騎,如鋼鐵森林一般排好了陣,列齊了隊。短弩一排,鋒利如蟒牙大張,長刀雪亮,按捺不住殺意噴薄----那一瞬間,我忘了自己的身份,隻恨不能大喝一聲,與他們一道,一道去報仇雪恨,壯懷激烈!
皇帝的儀仗在晨光中越發鮮亮,背嵬騎兵卻見而不動,始終保持著方陣,我驚歎一番,終於見有一騎款款自隊伍前首處檢閱而來,不是嶽雲是誰?
遠遠隻看見他穿著鐵葉革甲,雙槍負於背上----嶽雲略一抬頭,便瞧見了不遠處山崗上的皇帝一行。
嫩嫩晨暈下,衣飾金繡閃爍,馬鞍七寶耀眼,更添背後朝霞似錦----看得嶽雲微微一愣。隨即翻身下馬,衝我做了個揖。
按捺住心頭湧起的萬分激動,我催馬單騎直奔下坡,衝向他,嶽雲見狀,也隻得牽著馬走近,走近。
真到了他跟前,我卻不知道說什麼好,馭馬匹團團轉著碎步,定定看著他的右手----繃帶不見,傷勢痊愈了吧。
“官家----”
我癡迷地聽著他喚我,欣喜地笑,竟隻衝他道,“朕來送你。”
“謝官家。”他又施一禮,坦然而立,表情剛毅。
有千萬句話哽在心中,我結巴道,“你……你不用操心別的。你的父親弟弟,朕一定代為照顧----隻等你……你----朕擔保,你父親嶽飛來日也會和你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