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不可察地略抿了抿唇,口裏道,“官家思慮周道。”

我道,行了,嶽雲,今夜朕與你,隻談公事,你也不用言辭再故作客氣敷衍朕----趕緊說正事。你對糧草,可有要求?

嶽雲先偏過頭去----似待什麼平複後,方才答道:“隨軍隻要夠三天的幹糧便可。”

我說,好,但麵餅這些,恐怕隻得充饑,與敵人廝殺需要體力,朕早讓人按從前宗澤將軍的法子,炮製了一些火腿,肉脯之類,都易於攜帶保存,明日你自己去看看,能攜帶多少就隻管帶上----隻可惜,新鮮果蔬無法供應,但朕聽聞高麗國有一種醃製菜蔬不壞的方法,待朕想辦法讓人學了來----朕怕缺少蔬菜,你容易口舌生瘡。

嶽雲沒謝恩,吃驚地望著我。

我隻做不知,望天繼續道,朕還考慮到,騎兵的馬匹恐怕在征戰中有所折損,為備你補充,朕也下令,將蜀錦換得的吐蕃馬,茶葉換得的滇馬從京西南路馬場調往淮南----這是如今朝廷最後的戰馬家底了,你珍惜著些。

嶽雲的眼中,又微微現出感激之色,卻仍隻簡單說了句,好。

該叮囑的都叮囑一遍,此後嶽雲一直佇立垂目靜聽,直至最後我住口了,端起早已經涼了茶水潤潤喉舌,再偷偷從眼縫中打量他----溫暖燭光照得嶽雲的輪廓較平日更柔和溫潤幾分,如果說,他平日倔強又強悍,熠眼得好比金剛石,此刻安靜了,就像一塊毫無瑕疵的美玉,讓人真的真的,想暖在胸口,捧在手心。

於是,我暫不令他退下,而是輕歎一口氣,站起身,踱到案上擺著的白山茶花前,伸手輕輕撫摩----大概是花開得久了本就要謝,隻被我輕輕一觸碰,一朵茶花便悄無聲息地掉在地上,潔白的花瓣也隨之零落散開。

我轉頭,苦笑道,“不管朕如何悉心照料,也總免不了這一日,嶽雲你說對嗎?”

自然他想起我說的花語一事,尷尬得雙頰漲紅。良久,才平穩情緒道,“若是讓此花一直長在懸崖峭壁旁,不由人掘來,不送入宮中,官家便無今日感慨。”

我嗯了聲,又看看嶽雲,終於衝他揮手道,你回去吧。

過了一陣,遲遲都聽不見靴子踏在地上,遠去的聲音。我抬眼一看嶽雲,“你可還有事情?”

嶽雲有一個小小的握拳動作,隨即又舒緩,仿佛在調整情緒。隨後,他竟然衝我跪下,叩拜一記決然道:臣有事,懇求官家。

我略微眯眼,能夠讓嶽雲這時候來求我的,恐怕就隻有……心中不爽,我言語譏諷道,奇了,什麼事情嶽雲你與朕夜夜相對時不請求,現在倒來?

果然,這小子什麼時候都記得父親嶽飛,把嶽飛擺在第一位。他視我不滿如無物,直接道,官家,戰事將至,臣的父親閑賦在家,若能蒙官家召見----

我喝道,嶽雲!

他倔強地揚起頭,一副他根本沒錯的樣兒。

我雙手抱胸,怒道,你就是想叫朕,讓你父親出戰恢複兵權----嶽雲,你還真是無時無刻不記掛此事啊?方才朕在韓世忠他們那麼多人麵前,刻意抬你出來,原來竟還是蠟燭點給瞎子看,白白浪費一場!

“官家栽培之意,臣深感於心----隻是戰事非比尋常,臣的父親明明比臣----”

我怒極反笑,好啊,嶽雲。如果這次,要朕答應讓嶽飛統禦嶽家背嵬軍去禦敵,你,就從此之後,再不得入軍營,隻許給朕留在宮裏當近衛,你答應嗎?當然朕不會委屈了你的地位----

“官家!!”他按捺不住,竟低低吼了出來。

誰怕誰?!

我也一摔杯子,針鋒相對狠狠瞪著,瞪著他那冒火雙瞳,烈性焠鑄的顏,更火上澆油道,“朕當然要留下嶽飛在臨安,萬一,他的兒子嶽雲離開父親就抵擋不住金人,弄得大敗而歸,或是連小命都丟了----哼!朕找誰來問罪呢?

這話一出,氣得嶽雲,禮也不行,掉頭便走。我側目看著他蹬蹬闖出殿去,翻個白眼,在心內狠狠罵他混賬傻瓜,顛來倒去罵了數十遍。

待好容易氣平了,我再思索一番,傳旨道,招楊沂中覲見。

我要他挑選,五千精壯禁軍,伴我一道,禦駕親征----當然不是去嶽雲那和他互掐,左右思量,韓世忠軍正是目前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