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兵權 下(1 / 3)

禁軍手中的火把隻照得我心急如焚,明滅光影下,颯露紫靜靜被眾人環繞在中央,一動不動旁若無人。我仔仔細細親自查看過,馬的身上沒有血跡,也沒有髒汙----以嶽雲的身手,怎麼想也不應該輕易在途中受傷。而馬上配的鞍,鑲嵌七寶,極其貴重,完好無損地套在背上,這顯然也不是發生了搶劫偷竊事件。

怎麼現在馬回來,人卻不在?宮門衛士說遠遠的隻見此馬跑回來,因認得是禦馬,所以趕緊告知內宮。

這匹馬當然認得路,之前我為了哄嶽雲心情好一些,讓他放肆自在騎馬,一人一馬穿梭重重宮門內外,飛馳進出,他伏於馬背,月光銀輝照得宛如神仙中人,待歸來時,席卷一路寒梅的暗香仿佛都縈繞在渾身上下----可賞心悅目的隻有我。

如今,莫非是他表示,不稀罕我給他的東西,不喜歡圈在宮裏,既然回到軍營就打算“如魚得水”,幹脆撇下皇帝,抗命不遵?

我傷心又委屈,卻明白這事說到底不能怪嶽雲,但又想著能見他一麵,說些話挽回局麵----明明之前已經和緩了,總不能又回到冰凍三尺的地步。當即下令三百禁軍隨我出宮,直撲郊外的背嵬軍營。

這架勢,都像嶽雲又要被抓。

嶽雷擔心哥哥,不管不顧衝過來懇請我帶上他。我爽快應了。他又急著說,必定是有重要軍務令哥哥暫脫不開身,請官家不要怪罪。

我也強笑點頭說,朕絕不是怪罪,隻是擔心……雲兒竟連你在宮中等他也不顧及,想來事情重大,咱們就去看看,也帶上羊肉餅,瞧他用膳了沒。

於是,那天夜裏宮中亂哄哄的,三百人的馬隊迅速集結,手持照明,自南邊麗正門魚貫而出。盔甲兵器撞擊下,叮叮作響,此外無人敢喧嘩,跳躍的火把照得人形蒼黃,眾人神情在這個寒冷的夜裏更顯肅重。

皇帝趙構身披大麾,夜風吹過,就像烏鴉在黝黑的夜色中張開翅膀。雖然安撫了嶽雷,但我的臉色灰敗----若真在背嵬軍見了執意不回的嶽雲,又該怎麼辦呢?隻希望他千萬別仗著軍隊在手,新老賬一記,倔勁一犯,又對我語氣不善----不,他不會如此妄為。這些日子的經曆,還不能讓他明白,當皇帝的寵臣才最能保護家人兄弟嗎?

快馬加鞭,我一路有些茫然地抬頭張望,黝黑的天幕如被潑濃墨,令人越發渴慕白日的無垠藍天,那天上的流雲,就算不能攥在手裏,隻遠遠仰望也能心安。

仔細思量,一定要避免和嶽雲發生可能的衝突。

背嵬軍營在杭州城南,如今騎兵八千,步兵三千,駐紮在一個叫梵天寺的地方附近。遠遠望見駐地的篝火了,又見有擔任崗哨的幾騎,分散圍來,想要盤問我們。

護衛的禁軍表明一行身份。那幾人又見我穿著圓領升龍襴衫,料想天子腳下,不會有人敢冒充皇帝,便匆匆下馬跪拜行禮。

未幾,又從營地裏出來更多人馬火把,我眯眼看,哪一個都不是嶽雲。大概是軍中的統領將官。“軍”一級編製,最高才叫統製。

嶽雲在營地裏嗎?他料到沒料到我會親自衝來尋他?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他上次遵旨離開軍營就被關進大理寺刑訊----換了我,我也要多留心眼多準備未雨綢繆。

於是,我示意隨從將裝了羊肉餅的食盒拿來,轉頭對嶽雷道,“好孩子,朕在此等候,你去營裏看看你哥哥可好?若他無恙,回來告訴朕一聲,朕也好安心。”

我想這應該表明了皇帝的態度很軟,絕不會問罪。實在不行,我一個人單騎進去,他總不會誤會了吧?

哪知,等嶽雷匆匆出來後,他帶來的消息更令我大驚失色。他說,官家,王統領與我相識,他方才說,我哥今日大早就過來營中,大夥見他果真平安都很高興,我哥奉旨處置了一些軍務,但申時前就離開,說是回宮向官家複旨----

他是一個人走?

嶽雷點頭,焦急之色也溢於言表。

我腦子裏嗡嗡響,嶽雷的意思,是嶽雲早就在三個時辰前就踏上了回宮的路,所見之人眾多,可然後他人呢?

此時此刻,我真巴不得嶽雲依仗軍隊不遵旨意,那樣我起碼知道他在哪裏----如今,人竟然失蹤了!

睜大眼睛看著井井有條軍紀嚴明的背嵬營地,再盯著人出出進進----是營中有級別的軍官要來迎駕----我好後悔!後悔因為亂七八糟的緣故,沒有恢複他的軍職!

但凡他還是威懾天下的背嵬軍統兵官,出入軍營也好,宮門也罷,肯定會有一隊親兵緊隨,一來威儀顯赫,二來也是一種保護。我也就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因他單獨一人,連他的下落都茫然無知!!

他會遇到危險嗎?不!嶽雲武藝強悍----可我忽然想到目前的局勢,說難聽一些,不管是金國還是宋廷,對嶽家父子虎視眈眈,恨不能下手除去的人,實在不少!金人可會派奸細潛伏?那些居心叵測善於內鬥的人物又會……

我恨不得狠抽自己一耳光,如此粗心,如此鬆懈!若是又害了嶽雲----不!不能!

決然抬頭,死死咬著牙,直至嚐到血腥味,忍下心中疼痛,我嘶聲道,嶽雷,你招王統領來,令其帶上五百背嵬軍士,連夜與朕一道,順著嶽統製回宮的路,仔細搜尋!任何可疑的痕跡人物都不要放過,一有消息,速速與朕知曉!

嶽雷意識到事態不小,忙奔去了。

這昏昏沉沉慌慌張張心驚肉跳的夜晚啊,軍中和宮中的健兒們,集結成隊,努力尋覓著那個人。聽著遠方傳來“嶽統製----”的呼喚聲,我呆呆地騎在馬上,拚命避免去想那可怕的一幕:嶽雲渾身是血,傷重昏迷。

一路拉網式搜索,過了郊區,眼見就要進入內城朱雀門卻還是一無所獲,我真絕望之極,兩眼熱辣辣的就要不顧身份哭出來。

突然,有人報:“官家,禦馬颯露紫,到了橋旁竟不肯再行一步。”

什麼?我跌跌撞撞走過去,果然那匹馬掙脫了拉他的人,往回跑,來到一處空地竟四蹄像釘在地上一般,怎麼哄怎麼拉也紋絲不動。

馬雖然不能言語,卻也通人性吧?

我一思量,問旁人道,此地是何處?

有人回答說,在日落前,是個小集市,住在附近兩旁的居民,也都是小販,每日天明都會開鋪子做生意。

我左右一看,約有百十來戶。便毫不猶豫道,傳旨,每家每戶,將所有人都找出來,聖駕至此,朕要問話!

士兵們拍門的拍門,喧嘩的喧嘩,本在睡夢中並不知何事的百姓猝然驚醒,哭叫哀求,雞飛狗跳,直鬧得無論男女老幼,最終還是一個個或在風裏哆哆嗦嗦,或睡眼惺忪,或哽咽哭泣著,披著衣服被驅趕成了幾排,對著颯露紫。

我麵無表情地馭著馬走了一個來回,強行按捺住歇斯底裏的爆發,嘶啞道,朕隻是尋人,若與爾等無關,自然不會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