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屢諫不納(下)(3 / 3)

孔子道:“魯乃我父母之國,今遭兵伐,不可不救!”因問諸弟子道:“誰能替為師出使齊國,以止伐魯之兵?”

子路道:“弟子願為夫子出使齊國。”

孔子道:“汝尚勇,然智非其所長,不宜使齊。”

子張、子石道:“弟子願為夫子出使齊國。”

孔子道:“汝二人忠信,卻弗善辨,不宜使齊。”

子貢(複姓端木,名賜,字子貢)道:“弟子可出使齊國麼?”

孔子道:“汝利口巧辨,可出使齊國。為師曾言過:‘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今汝三十七歲,已過‘而立’之年而近‘不惑’,正是男兒立業之時,汝此一去,須審時度勢,見機行事,務必止住齊國伐魯之兵。”

子貢道:“弟子謹受夫子之教。”即日辭別孔子而行。

子貢乘車行至汶上,求見田常。田常知子貢為孔門高弟,此來必有遊說之語,乃預先作傲慢之態以待。子貢坦然步入,旁若無人。田常迎入相見,分賓主而坐,問道:“先生此來,將為魯作說客麼?”

子貢道:“某之來,為齊非為魯也。夫魯,難伐之國,相國為何伐之?”

田常道:“某實不懂,倒要請教先生,魯何以難伐?”

子貢道:“魯之城薄而低,魯之池狹而淺,其君愚昧而不仁,其臣詭詐而無用,其軍士不習戰,其民人厭惡甲兵之事,故曰難伐。今為相國計,不如舍魯而伐吳。吳城高而厚,池廣而深,甲堅而新,兵精而利,又有良將勇士為守,因此易於攻伐。”

田常勃然怒道:“先生所言之難,人實以為易;先生所言之易,人實以為難。而先生將難易顛倒以教某,某甚不解!”

子貢道:“請屏左右,某為相國釋解。”

田常屏去從人,道:“某願請教。”

子貢道:“某聞:‘憂在內者攻其強,憂在外者攻其弱。’某竊窺相國之勢,非能與諸大臣共事者,今破弱魯以為諸大臣之功,而相國卻無功,諸大臣之勢日盛,而相國之勢則危了。若移師伐吳,諸大臣外困於強敵,而相國可專製齊國之政,豈不遂了相國之誌麼?”

田常怒色頓解,欣然道:“先生之言,徹某肺腑,然齊兵已至汶上,若移而向吳,諸大臣疑某,奈何?”

子貢道:“相國可按兵不動,某請南向往見吳王,使吳救魯而伐齊,如此,齊與吳戰,不患無詞了。”

田常大悅道:“願先生此行成功。”

子貢辭去後,田常對國書道:“我聽說吳將起兵伐齊,我師姑且駐紮於此,未可輕動,這邊遣人往南打探吳人動靜為要。若吳兵北來,須先敗吳兵,然後伐魯未晚。”國書應諾,田常乃行歸齊都臨淄。

子貢驅車南行,這日過了大江,進入吳都,到吳宮求見吳王夫差。吳宮內侍言吳王不在吳宮,而在姑蘇台,遂引子貢來至姑蘇台。吳宮內侍告知姑蘇台侍人,道:“有魯國孔子門人子貢先生求見大王。”

侍人入內通報,須臾轉來道:“大王正在與美人飲酒,不見客人。”

子貢道:“某自魯國千裏而來吳都,特為向吳王獻霸天下之策,吳王奈何不見?煩請再為通報。”

侍人隻得再入內通報,俄頃轉來道:“大王有請先生。”即引子貢入見夫差。

夫差道:“不知先生有何良策,可教寡人以霸天下?”

子貢道:“昔日吳、魯連兵伐齊,齊人恨之入骨,每欲圖報。今齊兵已至汶上,將伐魯國,其後必將伐吳。大王何不先行伐齊以救魯?某聞:‘王者不絕世,霸者無強敵,千鈞之重加銖兩而移。’今以萬乘之齊而收千乘之魯,與吳爭強,則吳危將至。吳若救魯,顯名也;伐齊,大利也。救魯可扶泗上諸侯,敗齊以服中原強晉,利無比此再大矣。此名為救魯,實為困齊,智者所不疑,大王宜當機立斷。”

夫差道:“前者,齊曾許世世服事吳國,寡人因而班師。今齊國朝聘不至,寡人正欲往問其罪。然而寡人聞越君苦身養士,勤政訓武,有謀吳之心,是以寡人意欲先伐越國,爾後再聽先生之言起兵伐齊。”

子貢道:“不可!越弱齊強,伐越之利小,而縱齊之患大。待大王收越而轉兵北向之時,齊早已平定魯國了。況畏弱越而避強齊,非勇也;逐小利而忘大患,非智也;智勇俱失,何以爭霸?今大王存越示諸侯以仁,救魯伐齊,威加晉國,諸侯必相率而朝吳,則霸業成矣。大王必慮越國,某請為大王南見越王,使越出兵以從大王伐齊之師,何如?”

夫差大悅道:“誠如此,乃寡人之願。”

子貢辭了夫差,南行往越。恰有進貢的越國使者在吳都,聞得子貢見吳王後南行的消息,兼程歸越飛報。越勾踐聞子貢將至,使人預先清除道路,親自郊迎三十裏,並為子貢禦車直至館舍,鞠躬而問道:“敝國僻處東海,何煩高賢遠辱?”

子貢道:“某特來吊大王!”

勾踐拱手再拜道:“寡人聞‘禍與福為鄰’。今先生不遠千裏,下吊敝國,乃寡人之福,請先生示其詳情。”

子貢道:“前不久,某至姑蘇見吳王,說其救魯而伐齊,吳王疑越將謀吳,意欲先伐越而後伐齊。如此,越必為之破。夫無報人之誌,而使人疑之者,拙也;有報人之誌,而使人知之者,危也。”

勾踐愕然長跪道:“寡人曾不自料力,與吳交戰,困於會稽,是以痛入骨髓,日夜不忘報仇。今寡人勢弱且大仇未報,卻將遭破國之禍,懇請先生救我。”

子貢道:“吳王驕而好佞,伯嚭專而善讒,大王以重器悅其心,以卑辭盡其禮,親自率領一軍,從吳伐齊,以消吳王疑越之慮。吳若戰齊不勝,吳自此勢削;吳若戰齊而勝,必侈然有稱霸諸侯之心,將以兵臨強晉。如此,吳精兵盡於齊,重甲困於晉,則越乘間襲吳,何患吳之不滅?“

勾踐再拜道:“先生之來,實為天賜。先生之語,如起死人而肉白骨,寡人敢不奉教!”乃贈子貢黃金百鎰,寶劍一口,良馬二匹。子貢固辭不受。

子貢還至吳國,來見夫差,報道:“某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大恐,道:‘寡人不幸,少失先人,力不自量,獲罪於吳,軍敗自辱,棲於會稽,國為虛莽。賴吳王之賜,方得以奉祭宗廟之祀,寡人死不敢忘,何敢思慮謀吳?’越王還言,旦暮將遣使者至吳謝罪。”夫差使子貢就館舍歇息。

後五日,越果遣文種至吳,叩首於夫差之前,道:“東海賤臣勾踐,蒙大王不殺之恩,得奉宗祀,雖肝腦塗地,未能為報。今聞大王興大義伐齊,誅強救弱,故使下臣文種,奉上先王藏器,精甲二十領,‘屈盧’之矛,‘步光’之劍,以賀軍吏。勾踐請問大王出師之期,將選四境之內軍士三千人,以從下吏。勾踐願披堅執銳,親受箭石,死無所懼。”

夫差大喜,乃召子貢至,說道:“越王果是信義之人,今遣大夫文種奉上甲兵等器,言欲親率所選軍士三千人,以從伐齊之役,先生以為可否?”

子貢道:“不可。今用人之眾,又役其君,亦太過矣,不義。大王不如受其器,許其眾,而辭其君。”

夫差道:“寡人聽先生之言。”

子貢辭吳,北往晉國,見晉定公,說道:“某聞:‘無遠慮者,必有近憂。’今吳將與齊戰,若吳戰而不勝,越必為亂於吳;若吳戰齊而勝,吳必以其兵臨晉,與晉爭伯。”

晉定公大恐,道:“寡人為之奈何?”

子貢道:“君侯宜整修甲兵,操練士卒以待之。”

晉定公道:“寡人謹受教。”於是子貢辭晉定公返魯。

“故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史記》)。然而,吳王夫差若納伍子胥之諫,形勢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