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上,似乎有東西悄然融化。梨城望著仰頭一飲而盡毫不知回味的男子,語氣裏多了幾分無奈:“一壺薄酒,薄得了玄劍派的野心嗎?”
“薄不了懷念。”蕭若海不待梨城多說,徑自走進梨城身後的酒家。
三山自產的黃杉木搭成的小酒館,最好的一家,跟外麵的世界比起仍是簡陋太多。二樓由於今年多了幾分收成才加蓋了客舍。自春分以來,三山古鎮的許多家酒館都是如此,而在漫長的過往中,這裏從未出現過一間客棧。
桃源從來不留客。
何掌櫃佝僂著背,正招呼新來的幾個玄劍派弟子。而寧宇樓,梨城,蕭若海,則安排在最裏,也是最不起眼的一間。
自上一代主人司空萬頃出訪玄劍派,曆經百年,三山玄劍,終於又坐在了一張桌上。
十業天方陣,一路上,寧宇樓一直在想這個事物。但既然是自己先激怒於人,便要想個開口的辦法。
他想了想,還是問了:“掌門代我向公子詢問,不知玄雪可還安好?”
一句話,氣氛不溫反冷。梨城細眼微抬,打量這個和他一般大的年輕劍者。
“白掌門始終覺得,十業天方殺陣,才是最好的解決。”
梨城不動聲色,內心是逐漸升騰的怒火。
十業天方殺陣,覆蓋了整個硯池山莊的古老法陣,那被掩蓋千年的秘密、罪惡,就在於——
如果不以大量生人活祭,便無法發揮撼天動地的殺能,玄雪,便是開啟殺陣的要訣。
“梨公子是在深思,在猶豫嗎?”寧宇樓的語氣逐漸露出淩厲之態,“三山古鎮地下的魔化神靈,必當除之。滅世水妖的百年周期將近,不能讓這廝受水妖召喚!”
寧宇樓本是指望著將蕭若海帶來,憑借他與梨城的關係更好勸說,然而蕭若海似乎毫不理會。
“梨兄,這些天,無論如何,這些天務必將莊外鎮民送出,以免傷亡。我玄劍派要帶領乾清道,聯合雲邊穀誅魔。”
寧宇樓麵如寒水,沉聲問道:“蕭師兄,是這樣嗎?”
蕭若海搶住話機:“難道讓無辜者逃離無間不對嗎?”
沉默,是三人不屈的膠著,一句無辜,一句無間,無情揭穿了這次誅魔的滅性殘酷。
“屆時,在下會催動燃起所有地靈,開啟覆蓋古鎮地底的十業天方劫陣,以便吞噬魔神……”
“那殺陣還有用處嗎?”打破沉默的人,竟是梨城,緩緩地,悄無聲息地,取出一枚刻有雪花圖騰的暗銀戒指,有淡而異常的氣息流轉,非清非濁,十分怪異。
“你……將它帶於身邊?”
梨城看了眼麵露微驚的蕭若海,點了點頭,眼中是令人看不透的神色。
寧宇樓暗舒了一口氣,本以為這不出世的莊主會十分難纏,不料如此輕易地暴露了掌門一再囑咐的“要訣”玄雪。
好奇之餘,寧宇樓不由多問:“梨公子既然小心收藏,何不把玄雪戴在手上?”
梨城無奈苦笑:“硯池山莊人丁稀少,少了我這雙幹活的手,又怎能順利釀出一年中珍貴的梨花釀?自然是不適合佩戴這樣寶貴的東西。”
寧宇樓望向兩人,梨城已將玄雪收起,黑袍的劍者英眉仍皺,但神態似乎輕鬆了不少。
“在下還有事回莊料理,蕭兄,寧公子,先走一步。”
梨城外表文弱,但卻有著自己的打算,所以蕭若海也不強留。
“蕭師兄,掌門傳話給你。”寧宇樓看著梨城遠去身影,逐漸收起臉上的恭敬,“勿要因小失大。”
蕭若海一雙星眸也逐漸收斂了光芒,“多謝掌門提醒,於師門恩,於蒼生,我蕭若海,必當不負。”
“可是於生我者……”蕭若海肅立,握緊身側劍。
寧宇樓突然皺著眉頭打斷道:“若不這樣,就連你這唯一的兄弟也無異於等死不是?”
蕭若海一愣,寧宇樓語氣卻仍是苛刻:“我雖然不喜歡你,背叛掌門,選擇了‘鑄身合劍’,更看不慣掌門明明主張‘鑄身破劍’,卻仍舊要縱容你。”
蕭若海搖搖頭,玄劍派門內“合”、“破”的這兩派,雖無爭鬥,但互相提防已久,鑄成之劍有靈性,邪性,“合劍”主張二者並包,化歸己用,因需極高天賦而算是少數派,“破劍”主張打破邪性束縛。而蕭若海由主張破劍的掌門親自挑選,但他並不想重複多數人的道路。
“可要拿自己家鄉做天下的賭注之一,又有幾人忍心?我寧宇樓,本也不想當惡人。”
三山古鎮的傍晚,寧靜悠遠,幾盞橘紅燈火,一抹水色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