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嘉謨看向王傳禮低緩道:“叛出大明的僅楊嘉謨一人,與楊府何幹?與楊氏先祖何幹?倒是王大哥你,我擔心即便我就此離開,他們也不會信守承諾放了你一家老小,楊某終究還是拖累了你。”
“你真是楊家將子弟?”不待王傳禮言語,同樣解了綁的丁大先生搶先問道。
楊嘉謨拱手一禮:“有勞先生問及,晚輩淪落至此實在愧對楊氏先祖之威名。”
丁大先生搖頭一歎:“便是金刀令公臨世又能如何?匹夫之勇罷了。世易時移,當今天下唯有文治方才可以存續,窮兵黷武隻會越發滋亂。可惜無人有此見識,朝堂之上盡是誤國誤民的莽夫庸碌之輩。”
對這位老學究楊嘉謨算是徹底無語了,因為覺得他是被自己牽連而生起的愧疚霎時煙消雲散,也不打算再回複什麼了。
蒙麵頭目早就不耐煩了,沉聲喝令:“楊嘉謨,你要是再故意拖延,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楊嘉謨聞言笑了笑,抬腿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高聲吟誦:“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諸位兄弟,咱們走!”
“哈哈哈!說得好!”鄭三彪豪爽大笑,跟上楊嘉謨的腳步亦大聲附和:“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咱們兄弟去會一會關外蠻夷去。”
楊嘉臣和楊俊對視一眼,二人都沉著臉默默跟上,身後金刀幫一眾人魚貫前行追隨而去。衛所帶出來的一幹軍士早被留在了王家莊那邊,他們本屬軍中與楊嘉謨也沒有什麼深入的交集,不必一同驅逐。
風沙彌漫中,一隊人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再也看不見身影了。
蒙麵頭目身側,還是那個比較有話語權的蒙麵人不放心地盯著前方道:“他真走了?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頭目滿不在乎:“不走就是死路一條,他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蒙麵人搖頭:“真搞不懂上麵那些人的想法,與其如此大費周章,幹脆殺了豈不省事!”
頭目低笑幾聲,言語之中十足譏諷道:“殺人還不容易?但誅心才更有趣。難怪你們主子要請我等出手,就像那個老家夥說的,匹夫之勇難成大事。”
蒙麵人惱了:“你們又能強到哪裏去?要真有本事何需費這般事,昨夜就全殲楊嘉謨了。”
頭目嗬嗬而笑,眼神移向王傳禮一家道:“這就生氣了?主子們行事自有他們的道理,你我隻消尊令而行就是,有這閑工夫不如想一想那幾個人怎麼處置好了。”
“殺了便罷,偏還這樣多事!”蒙麵人說得就像捏死一隻螞蟻般不屑一顧。
頭目一雙利眼打量著王傳禮一家,低聲提醒道:“那老家夥頗有些來頭暫時還是不動為妙,要讓他識破你我身份那可真是會麻煩不斷的。”
蒙麵人不服氣地嘀咕:“不過是甘州城裏一個窮教書匠,值當怕成這樣?”
頭目收回目光:“你可別小瞧這個教書匠,他是甘泉書院的山長,門下學子中出過幾位進士,巡撫鄭大人更是他的座上賓,你我惹不起。”
“甘泉書院,哼!我遲早鏟平了他!”蒙麵人十分狂妄。
頭目見此也不再多說,招手叫過一個手下來附耳囑咐一番,那手下頻頻點頭,表示領會了才大步向王傳禮等人走過去。
“你們幾個,自己想辦法回去吧!”同樣蒙著麵的手下對王傳禮冷冷說道。
王傳禮用袖子遮擋風沙,詫異地問道:“自己回去?我們走了一夜早已經走不動了,婦孺老幼如何回得去?”
“我管你怎麼回呢?”蒙麵手下沒好氣地威嚇:“不走就都統統殺掉,別怪我沒提醒你。”
王傳禮氣得欲辯無言,看了看身後驚嚇、疲憊、寒冷等等情緒交織正自瑟縮的家人,再看看前方風沙彌漫中早已不見了任何身影的昏黃天空,他頹然歎口氣接過芷蘭懷裏的孩子,紅了眼圈道:“咱們回家。”
丁大先生不知想到了什麼也跟著歎口氣:“汀蘭,扶了你娘回吧!”
汀蘭發絲散亂,沒有帷帽遮擋,她的容顏一覽無餘,溫婉端方處變不驚的沉靜樣子,令自來挑剔的丁大先生頗為讚賞和驕傲。反觀大女兒芷蘭驚慌無措的失態,丁大先生便連看向王傳禮的眼神都帶著很大的不滿,再一次後悔自己當日決意把女兒嫁給這麼一個不上進的女婿了。好好的文人清流,不思考取功名竟然整天蠱惑什麼武能安邦的歪理邪說,簡直有辱斯文!
“不當人子!”丁大先生嘀咕一聲,抬起疲累的雙腿率先離開,一手按著袍子前襟,一手習慣性地背在身後,仿佛行走在甘州府甘泉書院的林蔭道上般安然自在。
王傳禮忙著照顧妻兒,自是沒看到嶽父對他又一次的嫌棄,一旁的汀蘭卻看得分明,她素知父親對姐夫恨鐵不成鋼,快速掃了眼姐姐一家看他們並沒有察覺不禁偷偷鬆了一口氣。沒來由的,汀蘭回頭深深看了眼楊嘉謨等人離去的方向,秀眉不自覺地蹙了蹙,然後攙扶母親往前而去。
蒙麵頭目遠遠看著王傳禮一家離開,揮手下令:“留一隊人在此地守著,以防楊嘉謨偷偷跑回來,其他人跟我回去複命。”
一眾蒙麵者行動有速,很快分成兩隊遵照執行。
“我們還要繼續蒙麵嗎?”一個蒙麵人不確定地問道。
頭目想了想,自己率先揭去布巾,露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來:“從此刻起我們都是奉命緝捕叛逆楊嘉謨的官軍,楊嘉謨但凡敢踏入邊牆一步格殺勿論,取得首級者賞銀百兩官升二級。”
“尊令!”眾蒙麵者紛紛揭掉麵巾,一個個流露出對這份獎賞的極大興趣來。
頭目身後那人也取下麵巾,過分陰柔的麵孔與那雙陰鷙的眼睛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閹宦無疑。
“常副將,你確定楊嘉謨不敢回來了?”閹宦陰沉沉的問。
頭目原來姓常,還是一名副將。
他含笑賣著關子:“蘇公公,你若是楊嘉謨還會回來嗎?”
蘇宦官怔了怔沒好氣道:“行了,我知道什麼意思了,這就回去複命吧!”
常副將右臂前伸心情甚好地讓行:“蘇公公請。”
蘇宦官傲然挺胸先行走開,隨行而來的同伴有十多人腳步慌慌忙跟了上去。
“收隊,回城。”常副將微笑著下令,盯著蘇宦官離去的眼神裏卻滿含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