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鳴聲聲穿過山林,大地在震顫中不斷龜裂。
顏蘭玉摔倒在地,飛彈嗖地擦著他的發梢掠過。
他站起身,喘息片刻,借著夜色和火光的阻擋跑到土丘邊。魔龍不知何時停止了噴吐毒息,猙獰的身軀沐浴在月光中,在斑駁嶙峋的雪地上投下巨大的黑影。
顏蘭玉手腳並用爬上土丘,動作非常迅速,連尖銳的碎石劃破小腿都恍若不覺。
他啪的一聲抓住土丘頂端的邊緣,指甲縫裏洇出的鮮血立刻染紅了沙礫,緊接著借力爬上來,膝蓋微微發抖,半跪在地上。
半晌後他起身望向魔龍,隻見半空中三隻血紅燈籠聚攏,望向自己。
那一刻零星槍聲從遠處響起,子彈射出時的火光在夜色裏一閃即逝。
狂卷的氣流仿佛凝固,廣袤的夜空下,隻有少年和魔龍彼此對視。
“天邇君,”顏蘭玉道。
巨龍頭顱微微低垂,入魔後強大的魔性將最後一點人格都徹底替換,其實它已分辨不出顏蘭玉是誰了。
“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會完結,密宗門會一生一世追蹤到天涯海角。就算所有人都消失,隨著時光推移,也還有會有下一個密宗門誕生。”
“但我已經很厭惡這種無休無止的重複了,不斷給別人帶來麻煩,置那些真正的好人於險境之中,讓別人為我流血犧牲後,再一次次被命運帶回那個荒唐的輪回裏。如果我不消失,這一切都不會結束。”
顏蘭玉從咬破食指,用心頭血在掌心畫下一連串字符,緊接著反手展開,掌心縱橫的血跡頓時發出紅光!
魔龍似乎感覺到某種危險,驟然伸頭一揚。
“這是你的四柱八字,”顏蘭玉冰涼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笑。
“一直沒告訴過你,謝謝你的新年禮物。承了這麼多年的情,今天就一並還了。”
魔龍倏而發出咆哮,驟然撲來,然而顏蘭玉的動作更快,掏出打火機啪地點燃,直接按在了血淋淋的掌心上!
——燃燒其實是讓符咒生效的最簡單的方式。當顏蘭玉在掌心上用血畫符時,等於利用對方的生辰八字臨時做了一個命理符咒;雖然這個符咒簡陋到連半個咒符經都沒有,但那畢竟是用生辰八字做出來的。
對有些陰陽師來說,掌握了對方的四柱八字,就幾乎掌握了對方一半的命脈!
青火呼地一聲將顏蘭玉整隻手掌籠罩,劈啪燃燒聲中,魔龍狂嘯而至,混亂間獠牙勾住他的衣襟,把他當空提起狠狠甩了出去!
呯!
顏蘭玉重重摔在地上,胸腔發出可怕的碎裂聲,順著土坡向下滾落。他手掌上的青火經過翻滾卻不滅反旺,魔龍發出痛徹心扉的嘶吼,不顧一切壓倒無數樹木而來,再次把他咬住高高揚起!
顏蘭玉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嘶吼,混合著碎肉的血大股從嘴裏和胸腔湧出,青火中血肉模糊的手拚死抓住獠牙!
——電光火石間,他整個人被吊在高空,腳下就是魔龍深不見底的喉嚨。
下一刻,毒息從魔龍咽喉處狂噴而出,瞬間將他完全籠罩在了裏麵!
暈眩,窒息,劇痛。
火焰在一側手臂熊熊燃燒,卻擋不住鮮血迅速流失帶來的冰寒。
好冷……恍惚間顏蘭玉腦海中閃過這麼一個念頭。
熟悉的,死亡的感覺,像上次一樣冰冷刺骨,如同墜落暗不見底的深淵。
·
“年、月、日、時四柱推命,天幹、地支八字測吉凶。”
“五行勝克製化,刑衝會和,為陰陽道之依托也。”
天邇岐誌頓了頓,從紅泥小酒壺中倒了杯黃酒,悠閑地盤起腿。
紙門外大雪紛飛,銀裝素裹。遠處打更人的腳步在雪地裏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燈籠在夜色中明明滅滅,漸漸遠去。
而屋內地熱溫暖,如同晚春,紙窗邊的琉璃瓶裏插著數枝櫻花,火爐上微微蒸騰著梅子酒的清香。
幾個弟子跪坐在榻榻米上,低頭表示記下了。其中一個女弟子額頭深深俯在地板上,繼而抬頭小心問:“那麼,如果用對方的四柱八字做命理符的話,會有什麼效用呢?”
“效用很多,基本以傷害魂魄為主。”
“會置人於死地嗎?”
天邇岐誌揶揄道:“你對誰有意見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啊,優子?”
眾弟子都笑起來,那名叫優子的女弟子忙道不敢。
“利用四柱八字而置其主於死地,需要深厚的靈力作為基礎,同時施咒人也十有八九魂飛魄散,是一種危險的術法。在現實中殺人不見血的術法有很多,因此這種殺人一千、自損八百的咒術,早已被列入禁咒的範疇了。”
優子連忙起身稱是,眾弟子紛紛記下。
“如今天寒地凍,等開春了,便教你們八字推算之法。”
天邇岐誌頓了頓,神情若有所思,指腹微微摩挲著酒杯上精細的花紋。眾人一時都沉寂下來,片刻後才聽他懶洋洋道:“今天就到這裏吧……蘭玉。”
在他身後,一個紫衣的少年起身,輕輕拉開紙門。
眾人皆俯首行禮,起身倒退著魚貫而出。
顏蘭玉低垂著眼睛望向地麵,直到最後一個女弟子也退了出去,才幾乎無聲地合上紙門。
天邇岐誌坐在火爐邊,盯著手裏的杯子,似乎突然對這日常所用的彩釉酒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顏蘭玉不以為怪,眼前這個已經當了八年密宗掌門的男人,平時就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