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碧此人是當年隨王彧北伐時的將軍,秦州水戰時立過軍功,之後便一直留守秦州。多年以來,兢兢業業,雖無甚過錯,也不見得再立新攻。王彧記得此人,是因他的長相,身為武官,出生南蠻,卻生就一副白皙文弱的容貌。
王彧再問伽羅為何這樣安排,難道是因為他長得像文官?
“我現在是說不出原因了,隻記得這麼個結論……我幫不了你,此人多少能幫你些忙!”伽羅這樣回答,然後冥思苦想,想要探究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王彧心疼她,將她攬入懷中道:“別想了,我聽你的就是!”
一炷香後王彧離開伽羅的營帳,剛剛走出去,他便借著當空明月打開那封信。信上寥寥幾字在月光下清清楚楚:“唯君之德,可堪重任;因君親厚,阻君之道。”
王彧輕輕一笑,將信紙疊好收入袖中。
聰明的伽羅,是不是憂心過重?她是以怎樣的糾結要留下這信封,送給他?
他昂首,眺望遠方。月下,江水泛著淩淩銀光,江麵整整齊齊停泊的戰船延綿十裏。之後有一段不知多長的空白水域,更遠的地方北周的戰船正在夜幕中蠢蠢欲動。
戰火一觸即發,刺鼻的硝煙正在順著江流飄來。
順流而上百裏,黑夜擋不住數百首戰船浩浩蕩蕩的行程。雕龍旗艦的船頭激起半丈高的浪花,桅杆上一麵“周”字大旗在江風中獵獵作響。
鷹嘯劃破長空,訓練有素的獵鷹看到站立在船頭甲板的主人,它撲棱棱扇著翅膀緩緩落到宇文鏡抬起的手臂上。
信鷹送來消息,尉遲姐弟率增援騎兵抵達秦州,預定明日天亮攻城。
漣漪般的笑漾上宇文鏡的嘴角。他收起信,轉身對一直半跪在他身後候著的人道:“雖然沒殺了陳頊,但你將他嚇得一病不起,想來南朝隻能由那個無能太子監國……你也算完成任務了。本王說話算話,這是解藥……”
蕭君瑜站立起來,接過宇文鏡手上的白瓷小瓶。解藥就在瓷瓶裏,隻要飲下解藥,他便不用再忍受每月一次的蝕骨疼痛,從此重獲自由。
他一咬牙,將瓷瓶順手一扔,瓷瓶飛出船舷,轉瞬淹沒於滾滾波濤。
“我身為黃金閣主,想要解藥自己難道找不到嗎?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
“你知道這是什麼毒嗎?可別說得太絕對!”宇文鏡轉身直麵江風,字字說得陰冷。
“我要見尉遲辛夷,我當麵和她說!”
直到蕭君瑜乘小舟離開,宇文鏡耳畔仍然回想這他最後的那一句話。蕭君瑜為見尉遲辛夷將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世間自有情癡。
“世間自有情癡……那是因為生命還給了他當癡情的可能。”
宇文鏡淡淡一笑,那笑容很快便淹沒於江水反射過來的冷光中。
太建九年七月,周軍步騎以重兵第二次圍困秦州城。與三個月前不同,秦州****臨陣換將。新將領指揮不力,堅持半月後,秦州淪陷。
這是一個轉折點,此後不到一月,陳國在淮南各地的守軍相繼失守,戰火很快集中到壽春方圓三百裏的水陸上。
周軍並未掉以輕心,因為,看似突然一麵倒的勝利,但****實際的兵力損耗卻甚微,甚至連傳說中的龍戰船和鐵甲旅都沒見著影。
壽春****並未擔心,因為他們還不知道建康台城已經不複往日。伽羅病後,她所掌管的情報網絡效率大打折扣,太子監國的消息剛剛送抵壽春,而太子掛帥親征的消息還在路上。信使快馬加鞭,日行千裏,可歎必經之道的秦州已在周軍掌控。
宇文鏡說,單就兵家之道,我們對王彧,很難取勝。
這句話說在丹城攻克的捷報剛剛傳來之時,說完這話,齊王離艦登陸,親率五千騎兵突襲****在淝水岸的大營。以陸戰配合水攻,攻打壽春。
眾將仍在愕然中。周軍連日來所向披靡,齊王何出此言?就連此刻五萬水軍順風順水已近壽春水域,波濤在耳也如凱旋之樂,還有什麼能阻擋?
轟隆隆的巨響突然回響在峽穀間,首當其衝的感覺是洪水來了,眾人伸直了腦袋望向上遊。上遊正是周軍來的方向,沒有堤壩,不會被****使計泄洪,更何況連月晴朗,哪裏會有山洪?
奇怪的現象發生了,有士兵驚恐地發現江麵的水位迅速下降,還來不及向主帥彙報,前方又是轟轟轟的巨響。因水位急速下降,本來繪製的水道圖已然不準,不少重樓戰船觸礁,有些船隻撞裂,有些已經側翻。可怕的不是擱淺翻船,隨著水位繼續下降,有三五艘巨大的朱漆船體露出水麵,接著又是三五艘。那些密封的足有十丈高的橢圓形“船體”猶如藏匿在水底的怪獸,被驚擾後憤怒地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