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艘船的每一塊木板都被更換，那麼這艘船是否還是原來那艘船？】
陸沉深輕撫著泛黃的書頁，手指在粗糙的紙麵上摩挲，又倏忽合上厚厚的哲學書，將其放回了書架。
他的動作很慢，心思一直在神遊，似在思考剛剛在書上看到的問題。可思索到最後隻換來陸沉深一聲長長的歎息。
“思考這些，對我又有多少意義呢？”少年抬眸，露出一雙滿是疲憊的眼睛，“你說對不對。”
他的目光所至，是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可惜胸口處的一塊金屬板暴露了它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
它是個機器人，是陸沉深和他以前的科研團隊的研究成果。與團隊分開後，他留住了當時的半成品並帶著些私心，將它改成了自己十幾歲時的模樣。
看著它，陸沉深似乎又回憶起了當初那個滿腔熱血的自己和天真期待有所成就的團隊。
……
“陸沉深你記住，你為什麼要站在這裏，為什麼要選擇這個研究方向？”
“為了更美好的生活，為了推動人類文明進步。”
他是天才，注定前途無量。
彼時陸沉深正值青春，有著獨屬於年輕人的幹勁兒和闖勁兒。
“第一百零一次試驗，仿真度90％，自主學習係統完成度95％……”
“平衡，沒問題。”
“反應速度，沒問題。”
“……”
“第二百次試驗，成功！”
成功話語一出，整個實驗室都洋溢著喜悅的情緒。少年也跟在其中，笑得很燦爛。
他們終於熬出頭了。
隻可惜，喜悅來得快，絕望來得更快。
就在他們成功後的幾周裏，各大中心城市卻突然發生的智能機器人的暴動。人類開始了長達數十年的打壓智能機器人的革命。
得不到控製的自主學習機器人更是嚴令禁止，甚至其研製者也被收押。這無疑是將陸沉深他們推向深淵。
為了躲避搜捕，陸沉深和研究團隊的其他成員不得不在鄉間奔波，期間幫人拾過糞，除過草，喂過豬，甚至為了一塊燒餅大打出手。
團隊中的不少人選擇了離開，放棄自己的初衷，隱姓埋名開始了新的生活。到最後隻留下了陸沉深一人，他不肯放棄，攥著手中的資料，說：“我還年輕，有的是時間等待，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控製的辦法，人們也總會接受它們的。”
大家都勸他別天真了，人總不能把理想當飯吃。陸沉深不答應，大家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出事後不久，他找到了一處隱蔽的地方，某個農戶家裏的地下倉庫。平時幫忙幹幹農活抵租金，剩下來的時間繼續完善機器人的研發。
……
到此時已過了八年。肉眼可見，他當年的那股拚勁兒早就已經消散了。
“八年了，為什麼打壓政策還是不見放寬。就連我遞交上去的有關自主學習機器人的控製辦法也石沉大海。”陸沉深坐在機器人麵前，看著金屬板上反射出來的自己，憔悴，狼狽，頹廢。
“為什麼個體的失控，就要給整體下達否定判決。”
“咳咳咳。”陸沉深劇烈地咳嗽起來，嚴重得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了。最後實在沒有力氣站起來，就幹脆躺在地上了。
他轉著腦袋將整間地下室看了一遍：用了好幾年的白熾燈在叫囂著要休息，一閃一閃的。牆角的蛛網連成了片，就連剛剛的書架上也不知道躲藏了多少不認識的蟲子，因為陸沉深發現好多書都被咬爛了。
這樣的環境，他生活了整整六年。但今天，陸沉深放棄了，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
他躺在地上注視了那個“自己”許久，旋即艱難地起身，坐上一個缺腿的木凳，麵前是一台電腦和堆成山的研究資料。
“既然他們無所作為，那我就自己行動，把那些失控的家夥全部回收。”
那些失控的家夥讓本該在這條路上大放異彩的他，卻不得不窩在地下六年，唯一重見天日的兩年卻是在死亡邊緣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