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濤這回直接被送進“高牢”,由於是大案,歸E市中級法院管了。
牢房是單間,隻一個人住,四壁連天棚地板都用海綿裏的皮襯護起來,怕的是犯人以頭撞牆,畏罪自殺。
饒是如此,還是派來一個犯人來看著曾濤,意思很明白,決不能讓他在死刑判決之前自己死掉。
曾濤手被銬著,腳被鐐著,拴在屋中間的一根柱子上,那柱子同樣也裹以海綿皮,不軟不硬的,氣死你,就是不讓你撞頭,連撞出個包都不成。
看死刑犯的人都是輕罪犯人,一旦完成任務,還可能減刑。
他們的任務很簡單:給死刑犯喂飯,幫著解手,尤其是不能讓他們死了。這種人因此就叫作“看護”。
曾濤的看護一進來,就想表明自己跟這事沒關係,讓曾濤到陰間以後,千萬別讓自己的鬼魂來找他的麻煩。他千方百計地討好曾濤,喂飯就像喂嬰兒一樣有耐心,解手時給他擦屁股,說自己是曾濤的“揩腚機”,並且,為分散曾濤的注意力,熱心地給他講“揩腚機的故事”,
說什麼清朝時有一位大臣有一回到英國訪問,在女汪的廁所拉屎,拉完,找不著擦屁股紙,急壞了大臣,埋汰了自己事小,影響了國體事大,就這麼一著急,把屁股抬起來的當口,忽有一樣東西從背後一響,大臣就覺得屁股給什麼擦了一下。
他又驚又喜,再一試,果見一個小機械鐵手從牆裏伸出,往他的後麵擦來,又準又幹淨。回國以後,大臣就找到當時他的手下袁世凱,說英國使臣下月來訪,限他三十天之內造出一台揩腚機,否則殺腦袋。
老袁憋了大半個月,哪裏去造?眼看三十天到了,忽然靈機一動,有了主意,對李大人說揩腚機造好,就等英國使臣,一用。那英國使臣想,憑你中國人也能造出“揩腚機”?自是不信。他到廁所拉屎,拉完,剛一抬屁股,就有一個手伸過來,給他擦幹,又軟,又舒服。
英國使臣很驚訝,這比英國的機械手強多了,不是那麼又硬又衝,讓人不舒服。中國人何以能造出這等機械?
他把臉湊過去,想看個究竟。這時,躲在牆後的老袁用手擦了一回,忽見又一個白乎乎的東西湊上來,以為是英國人的屁股,嫌沒擦幹淨。好老袁,照著那個大家夥就伸出手,正好把剛擦下的屎抹在英國人的臉上。
不管看護說什麼,做什麼,曾濤都是無動於衷,坐著,沒有任何聲音,沒有表情。
靠在柱子上,他閉著眼睛,好像進入了四大皆空的境界。
直到這天接到中級法院的正式的死刑判決書,他的眼睛始終沒睜開過。在臨刑前的那天晚上,看護開始感覺到情形有些不對。
先是曾濤眼睛睜大,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嚇得他頭皮發麻。
接著,曾濤開始笑,不是微笑,大笑,而是一種從沒見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比用刀片刮人的神經還難受。
再下來,看護就嚇得叫起媽了:曾濤學小孩的哭聲,像死去了,令人想起各種死孩子的傳說。
他睡下,在角落裏發著抖,生怕曾濤忽然變成什麼妖怪,半夜裏把他吃掉,正胡思亂想,就聽見有一種聲音,他坐起,曾濤問他吃不吃肉。
這個看護就看到了他永生難忘的情景:曾濤在嚼自己的手指頭,左手的食指,已經被他咬下了多半截。
看護一聲慘叫,撲到門上,報告外麵的管教:“不好啦,曾濤吃人啦!”警察衝進來一看,曾濤已經把自己的一根指頭吃得幹幹淨淨,麵帶微笑,還在不停地舔著血淋淋的舌頭,準備吃第二根指頭。
警察用了五個人,才把他的手反到背後銬起來。而曾濤這時顯得從未有過的高興,唱《我愛BJ天安門》、《政治夜校亮堂堂》,樂得不行,手舞足蹈,身上的鐵鏈成了他伴奏的音響。
曾濤瘋了,這個情況連夜報到有關部門,經過研究,決定當麵即送曾濤到E市精神病院進行檢查。
上萬伏的高壓電擊,最重的瘋子也被打得叫喚爹娘,曾濤卻若無其事一般。
物理檢查,實際上是一係列複雜的科學酷刑,在這個醫院,能熬過來的人幾乎沒有,曾濤卻仍然學鳥叫,唱《老房東半夜來查鋪》。
天亮時,精神病院的診斷書出來了,結論是,曾濤是他們所見過的最瘋的病人。
醫院當即就要把曾濤留下,實施治療。法院和公安局為此頓起衝突:公安局一定要不管瘋不瘋,按照原定時間,執行槍決。
法院認為,對一個瘋子,決不能用刑,這是法律上明確了的原則。他們的代表說:“槍斃瘋子,這是犯法,我們決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