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作者的調侃卻是“殘酷”的。小科長李青天就好在領導麵前“表現”,一門心思想撈個副處長。有個星期天,他正與一女網友在餐廳約會,忽見劉局長同一位像其妻子的女人走進了對麵的“咖啡之翼”,他覺得來機會了,急忙送走女網友,打的狂奔去單位,帶上滿滿一文件袋材料,又打的狂奔轉回,他心裏是這樣盤算的:走進咖啡店,似乎無意地遇上劉局長夫婦,向劉局長解釋自己剛加班回來,想喝杯咖啡解解乏,然後就給劉局長埋單……這時,一輛卡車也狂奔而來,將這位正陶醉於自己盤算中的不幸的小科長撞得腦漿四濺……讀《李青天之死》,讓人想起契科夫筆下的那位因一個噴嚏而被嚇死的小公務員,在沙俄森嚴的封建等級製度下,小公務員之死體現了一種必然性,而李青天的死卻是出於一種偶然。對比之下,就難免顯出了距離。
在作品所涉及的這個官場裏,充溢著權力、金錢和性的肮髒氣息,這是作者將這三者對人的摧殘,由此所導致的醜陋一麵極盡誇張鋪陳,展覽式地,以便痛快淋漓地進行嘲弄、諷刺、批判。作者的小小說作品大都是批判性的,非歌頌而致力於批判,這是一個作家創作意向的選定,應該是無可多議的,當今讀者應該也是容易理解的。他筆下的人物很少有完美的“好人”,也很少有十惡不赦的“壞人”,大都是一些灰色的人。正是這些灰色人物,在作者圈定的那個狹小的官場裏,圍繞著權力、金錢和性,演繹著一出出鬧劇,謂之“微型天地”裏的“官場現形記”大概也是可以的。悲劇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毀滅了給人看,而這裏的鬧劇則是將一些醜惡、肮髒和灰不溜秋的東西集中起來,誇張著、調侃著給人看,其中不乏黑色幽默,不乏批判色彩。在《失眠症》裏,一家腦科醫院同時收納了因金錢、權力和女人鬧失眠症的3個病人,他們同住一個病房,連續進行了一個星期通宵達旦的爭論,似乎都有了新的認識,病情因而得到好轉出院了,但先來此病房的一個病人,因為飽受三位失眠症病人沒完沒了的討論,結果因重度失眠一命嗚呼。作品的含意是明顯的,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才是這些“病人”的唯一出路,其警醒意義更是意猶未盡。
霍元彪是作者筆下的另一類人物,寫他的篇什較多。他善良,有才能,也有一定的正義感,他謹小慎微,書生氣較重,有時亦有點委瑣,因為不會溜須拍馬,當了18年的先進,卻得不到提拔。他身上也充滿了喜劇色彩,作者對他的弱點和優點給予著善意的揶揄。他是從撲陽山溝溝裏走出來的,對故鄉充滿了感情,他慚愧自己沒給家鄉做過一件實惠事,過年回去,就給老人送上紅包。盡管在機關不得意,但他在家鄉人眼裏是驕傲,是那樣的親民,兒時小夥伴寬嘴巴說,鄉親們“不提你是不行的”。他在城裏接待寬嘴巴,熱情而誠摯,同樣地也帶有喜劇的調侃意味,這些篇什是值得一讀的。他與寬嘴巴一起談起舊事情誼,談起故鄉,他覺得“故鄉雖然遙遠,但故鄉的暖流已經通過寬嘴巴那張大嘴流進了自己心田”,而“心底裏網一般的思緒穿透心裏想說的每一個文字,在慢慢纏合,慢慢膨脹,然後開出一朵心花。霍元彪要把那朵心花獻給故鄉,他在心裏暗暗祝福故鄉,和他一樣,平平安安地走過歲月,永遠安康”。(《問故鄉別來是否無恙》)這段溫馨而充滿美好祝願的文字,是久居城市機關的霍元彪企望回歸本真的一種心願表達,一種心的諭示,這樣來理解,不會是牽強的。作者在他身上所寄予的情思與希望,雖是隱約的,卻也是明朗的。
(張吉安,國家一級作家,文學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