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勝利後重開的北大,處在一個特殊的曆史時代。當時,抗戰剛結束不久,民生凋敝,百業待興,滿身瘡傷的中華民族急待休養生息。與此同時,內戰的陰雲又籠罩著天空,1946年8月馬歇爾宣布在國共兩黨間“調處”失敗,美國的軍事支援又在火上澆油。在北京街頭,美製坦克、裝甲車隆隆而過,美國士兵駕著吉普車肆虐奔馳。空氣凝重,人心惶恐。從“五四”時代起,一向有著時代使命感與民族危機感的北大學子,身在學府,情係社會,密切地關注著時局的變化。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是中華民族曆代仁人誌士的光榮傳統,我自幼感受至深。從讀高小始,每天必讀報,不讀報就好似少吃了一頓飯,幼小的心靈中竟裝著國家乃至世界的大事。抗日戰爭爆發,戰火蔓延到了陝西潼關,淪為亡國奴的惶恐與緊迫感像巨石般壓在了心頭。滿懷抵禦日寇的激情,我踴躍加入到街頭抗日宣傳行列中,並積極為抗日將士募捐。如今內戰的厄運又迫近眉睫,我的心怎能平靜,我在心中呐喊,為了災難深重的民族,為了人民的休養生息,為了我們這些學子難得的學習良機,我們不要內戰,讓戰爭從地球上消失!
從1946年末至1948年 ,以“反饑餓,反內戰”為主題的學生運動的巨浪,席卷了整個北大,席卷了整座北京城,一浪高過一浪,我也投入到這一時代的潮流中。
多少次群情鼎沸的學生聚會,多少次波濤洶湧的請願遊行,多少次冒著風險的街頭宣傳,都有我的身影,都有我的呐喊,都有我的澎湃的熱血與激情。
我參加了沙灘合唱團,在民主廣場的高台上,我引吭高歌“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是的,麵對內戰,黃河在咆哮,人民在咆哮,整個中華民族在咆哮。我要唱出大眾對內戰的深惡痛絕。我以滿腔的憤怒在唱,以全身奔騰的熱血在唱,用我的生命在唱。我好像站在黃河波濤之巔,讓歌聲隨黃河波濤衝向整個中華大地,衝向世界。
在波瀾壯闊的遊行隊伍中,我雖然夾雜在中間舉著一麵小小的“反內戰”紙旗,但是當我看到幾萬麵這樣的小旗彙成了一片“反內戰”的旗幟的海洋,我感到了千軍萬馬的氣勢、雷霆萬鈞的力量。當我的一聲“反內戰”的口號聲融入萬口齊呼的聲浪中時,我感到我的聲音如長虹橫空、如雷霆貫耳。我融入了遊行大軍,仿佛脈搏隨它跳動,激情隨它燃燒。
一天夜晚,紅樓後麵的民主廣場上同學們群情激昂,這不是一次正式的集會,而是自發的聚集。有的在朗誦自己撰寫的反內戰的詩文,有的在演講著對戰爭的譴責。我的血在燃燒、心在沸騰,整個民主廣場在怒吼。直至夜半,回到宿舍,我仍久久無法平靜。
在學生運動的激流中,也出現了不同的聲音。民主廣場的民主牆上貼出了一些牆報,指責學生運動是由共產黨組織、煽動的別有用心的活動,青年學生不要盲目跟著跑。看了這些牆報,我在思考,我在自問,我是否聽從了誰的煽動而盲目卷入學生運動?答案是明確無誤的,我投入學生運動,沒有經過任何人的勸說乃至挑動,經過獨立的思考,完全是懷著對民族生息的憂患,對內戰的憤懣自主投入的。是的,在學生運動的洪流中,我熱血沸騰,激情燃燒,但這是時代喚起的激情在自由傾瀉,是曆史責任激揚起的熱血在劇烈沸騰。不論是何黨、何組織、何人鼓動,以及如何評價這一時期的學生運動,讓曆史學家們去評說,而我的投入是理性的、自主的,我燃燒於其中的激情,是理性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