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個少年的筆記(2 / 3)

我說:“我要聽,你念吧。”

表哥就念了。

村子裏三棵老銀杏,年紀比我爺爺的爺爺還大。

我沒見過爺爺的爺爺,隻看見老銀杏年年發新芽。

我問:“你說的是娘娘廟裏的那三棵?”

表哥說:“除了那三棵,還有哪三棵?”

我問:“年紀比外公的爺爺還大,多大歲數呢?”

表哥說:“我也說不清楚。隻聽我爺爺說,他爺爺小時候,那三棵銀杏已經是大樹了,他爺爺還常常跟小朋友拿葉子當小扇子玩呢。”

我問:“那三棵老銀杏怎麼樣?你的詩預備怎麼樣作下去呢?”

表哥說:“還沒想停當呢,不妨給你說一說大意。我的詩不光是說那三棵老銀杏。”

我問:“還要說些什麼呢?”

表哥說:“我們村子裏種了千把棵小樹,你是看見了的,村子四周圍,家家的門前和院子裏,差不多全種遍了。那些小樹長得真快,去年清明節前後種的,到現在才十幾個月,都高過房簷七八尺了。再過三四年,我們那村子會成什麼景象,想也想得出。除了深秋和冬天,整個村子就是個密密層層的樹林子,房子全藏在裏頭。晴朗的日子,村子裏隨時隨地都有樹陰,就是射下來的陽光,也帶點兒綠色似的,叫人感覺舒暢。”

我想著些什麼,正要開口,表哥拍拍我的肩膀搶著說:“不光是我們那村子,人家別的村子也像我們村子一樣,去年都種了許多樹呢。你想想看,三四年以後,人在道上走,隻見近處遠處,這邊那邊,一個個全是密密層層的樹林子,怎麼認得清哪個是哪村?”

我說:“盡管一個個村子都成樹林子,我一望就能認出你們集慶村,保證錯不了。你們村子有特別的標記,老高的三棵銀杏樹。”

表哥又重重地拍一下我的肩膀,笑著說:“你說的正是我的意思!所以我的詩一開頭就說三棵老銀杏。”

刊《旅行家》1956年11月號,署名葉聖陶。

“你們幸福了”

昨晚在院子裏乘涼的時候,我說起少年宮裏的各種活動。

爺爺聽了,摸摸胡子,慢慢地說:“少年宮,挺新鮮的事兒,我小時候當然沒有。可是你說的那些活動,通信遊戲呀,扮演戲劇呀,我小時候在書房裏都玩過。”

我問:“書房裏也有電報收發機嗎?”

爺爺笑了。他說:“書房裏光有幾張桌子,幾把椅子,一個先生,六七個孩子,此外什麼都沒有,哪裏會有電報收發機?我們玩通信遊戲隻靠電線。你知道是什麼樣的電線?”

我問:“是什麼樣的電線?”

爺爺說:“那時候我們留著長頭發,長頭發編成辮子。同學們揪幾根長頭發,一根一根接起來,套在彼此的桌子腿上,繃得不太緊,能夠拉動,可又不會落下來,這就是我們的電線。做這個玩意兒不能讓先生看見,我們總是嘴裏念著書,手裏接頭發,或者做手勢招呼同學來接線。”

我想這倒真像個電線。我又問:“你們怎麼通信呢?”

爺爺說:“裝了電線,通信就容易了。寫個小紙條兒,對摺一下,讓它騎在電線上,然後輕輕掣動電線,小紙條兒就移到同學身邊去了。同學看了小紙條兒,寫個回條,照樣把它移過來。我們表麵上各念各的書,實際上可在那裏秘密通信。”

爺爺說到“秘密通信”,聲音很輕,好像怕老師聽見似的。爺爺又輕輕地接著說:“我們的電線有一種好處,如果先生注意到了,隻要把它掐斷,頭發落在地上,就什麼事兒也沒有了。有一回,大概是先生覺察到什麼了,他抬起頭來,把眼鏡移到額頭上,四處張望。電線上正騎著我的小紙條兒,那是不能讓先生看見的,因為上邊寫著‘先生寫文章,半天工夫沒寫一個字’十幾個字。我著急了,趕緊把頭發掐斷。小紙條兒落到地上,幸而沒叫先生看見。他查看了一會兒認為沒有什麼,就又戴好眼鏡寫他的文章了。”

媽媽和我都笑了。我問:“要是先生看見了您的小紙條兒,會不會打您的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