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滿兩塊錢的都得到了徽章,真好看,比我的嵌花玻璃球好看得多。一架小小的飛機正在斜飛,開飛機的人都看得清楚。金黃的底子好像布滿太陽光的天空。一條短鏈條也是金黃色。隻要用一隻別針,就可以掛在衣襟上。我在學校裏跑來跑去,時常碰見掛上徽章的衣襟。我的衣襟上也要有一個徽章才好呢。
我又對媽媽說了:“每天捐一角錢兩角錢,捐滿了兩塊錢就不捐,好不好?”
媽媽說:“爸爸說過不捐了。我想,捐不捐本來隨便的,你不捐也沒有什麼要緊。”
唉,媽媽不知道我的心!我要一個好看的徽章,我要得到一個徽章掛在衣襟上。
可巧張先生問到我了。她說:“你為什麼一個錢也沒有捐?你看,許多小朋友差不多都捐了。今天回去問一聲你爸爸媽媽,到底捐多少。明天就把錢帶來。”
我高興得很,跑到家裏撞見爸爸,就對他說:“張先生叫我問一聲爸爸媽媽,到底捐多少錢。”
爸爸說:“我老早說過了,我們不想捐。你就這麼回答張先生好了。”
我說:“不,張先生叫我明天帶錢去呢。”
爸爸笑了。他說:“我們不捐,帶什麼錢去!”
唉,爸爸也不知道我的心!我要一個好看的徽章,我要得到一個徽章掛在衣襟上。
我想到張先生的獅子樣的臉,又巴望能賴學。但是我沒有真個賴,第二天還是到了學校。我不敢讓張先生看見,她走過來,我就避開。
上課的時候可避不開了。她走進教室,第一個就問我:“今天把錢帶來了沒有?”
我隻好老實說:“爸爸說的,我們不想捐。”
獅子樣的臉果真出現了。她大聲說:“嚇,一點兒愛國心都沒有,還讀什麼書!”
我把她那句話念熟了,回家背給爸爸聽。爸爸說:“那就不要到這個學校讀書吧。待我打聽打聽,送你進別的學校去。”
我就此不做文明小學的學生了。想起那徽章實在好看,可惜爸爸不肯捐錢,沒有弄到一個掛在衣襟上。
不多幾天,爸爸打聽到一個學校了,叫進化學校,有小學,也有中學,就把我送進去。那一天下雨。走進門,一個小操場上全是鞋印,每一個鞋印積著一片水,我們用腳尖踮過去,皮鞋頭沾了厚厚的一層泥。
校長叫王先生,一個大胖子,臉好像一直在那裏笑。爸爸付給他學費,他說了不知多少聲的“謝謝”,然後把鈔票放進一個小皮夾裏。他對我們說,二年級的級任叫小王先生,是他的兒子。
小王先生年紀很輕,叫他先生,還不如叫他哥哥。他上課總給我們講故事。老雄雞的故事講完了,大家叫喚:“小王先生,再講一個!”他就再講老母雞的故事。有時候叫得他動怒了,他就走過來,舉起教鞭,好像要打的樣子。真打的時候也有,教鞭落在胳臂上肩膀上或者手上。我沒有給他打過。不是我不叫,不過叫得輕一點,他沒有聽清楚。
那個學校裏的桌子椅子,比文明小學差得遠了。木板裂了縫,黑漆退了色。時常聽得“拔達”一聲,抽屜掉下來了,書紙筆墨散了一地。我同一個塌鼻子的同學合坐一把椅子。椅子脫了榫,那個塌鼻子的同學沒有一刻停的,我就好像一直坐在電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