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了種的人(2 / 3)

有些人懂得算學,能夠計算勞力的人生產出多少東西來;比如有三百十七升穀子,他們能算明白這就是三石一鬥七升。又懂得兌換的事情,一塊大洋可以換幾個小銀元,一個小銀元可以換幾個銅子兒,他們弄得很清楚。計算和兌換的結果,他們家裏穀子和銀洋積得很多,人家稱他們為富翁。

有些人編成一種戲文,分配停當腳色,排練純熟,預備喜慶祝賀的時候演唱;或者日子太空閑,生活太無聊,就敲起鑼鼓來演唱。戲文裏的故事往往是滑稽的,不是美麗的公主同小白兔結婚,便是窮書生夢裏中了狀元。看演戲文的自然也是勞心的人;他們勞心,才懂得那戲文的高妙。

也說不盡許多,總之這班勞心的人沒有生產出一粒穀子來,沒有生產出一個瓦罐來。他們取各種東西吃,取各種東西用,也不想想這些東西怎麼生產出來的。

中間也有少數人專門幫助勞力的人想辦法。他們或者研究種植的道理,使本來收一升的得收一升半;或者研究製造的技巧,使本來粗陋的製品得以精良。但是他們自己從來不動手。倘使你要從他們那裏得一點可以吃的可以用的東西,他們也隻能給你一雙空空的手。

勞力的人怎樣呢?一部分人傳染了貪懶的毛病,同時羨慕那體麵顯耀的勞心生活,也想加入勞心的一群。可是這時候不比以前了,不能夠想怎樣便怎樣,要加入勞心的一群先得受一番訓練。正好那些老牌的勞心的人開出許多學校來,專收羨慕勞心的人,教授勞心的功課。來學的學生塞滿了每一間教室。他們個個明白,隻待畢了業,那就堂而皇之是勞心的人了,他們的地位在上麵的一個世界,有種種的安適和光榮。

每一個勞力的父親送兒子進學校,對他這樣祝禱:“現在送你進學校,祝你永與勞力無緣!你將來是勞心的人,一切安適和光榮都屬於你!你盡管白吃白用,快樂無窮!”

兒子自然笑嘻嘻地跳進學校,連吞帶咽學習那些勞心的功課。有些因為異常用功,沒到規定的年限就畢了業。畢業以後的情形完全合著父親的祝禱,那是不待說的。

學校裏學生越來越多,就是勞力的人越來越少。生產出來的東西漸漸不夠大家吃用,這成為全種族的重大問題。

有什麼方法增多生產的東西呢?

勞心的人到底勞慣了心,他們略微一想,方法就來了;“這很容易,隻須讓勞力的人加倍勞力就行了。”

事情就照樣做了。勞力的人加倍勞力,生產的東西也加一倍;雖然有許多白吃白用的人,還勉強足夠分配。

勞心的人於是開慶祝大會,慶祝他們的主張成功實現。那一天,單是葡萄酒一項就倒空了幾千萬桶,這酒當然是勞力的人釀的。

但是勞心的人還有一件未免懊喪的事。他們取曆代祖先的照相來對比,發見一代比一代瘦弱。看看自己軀體,細得像一竿竹,四肢像枯死的樹枝,隻有頭顱還同祖先一樣,不曾打折扣;皮色是可憐地白,好像底層沒有一絲兒血流過。生活雖安適而光榮,這樣的瘦弱畢竟是大可憂慮的。

勞心的人當然明白這完全是太不勞力的緣故。他們想這樣下去可不行,也得勞點兒力才好。於是他們做一種打球的遊戲。打了一下走向前去,尋到那個球再打一下,再走向前去;這是全身的運動。但是他們不高興自己帶打球的棒,另外雇一些人給他們背袋子,把打球的棒插在袋子裏。被雇的自然是勞力的人。

這種遊戲成為一時的風尚。無數的田畝開辟作打球的場地。本來是種稻麥蔬菜的,現在鋪著一碧如絨的嫩草。一組比賽者跟著另一組比賽者,腳步勻調而閑雅,像電影中特別慢的鏡頭。可愛的小白球在空中飛過,背打球棒的人追趕著小白球,看落在什麼地方,弄得滿頭是汗。

有少數人眼光比較遠一點兒,說這樣不大好,與其打這無謂的球,何不徑去耕一畝田,織一匹布。人要生活,總要吃要用,而各種東西總得由勞力生產。眼看情形很危險,勞力的人好像中了魔,大批大批地向勞心的群裏鑽,說不定會有一個也不剩的那一天,真個不堪設想。不如預先防備,每個勞心的人勞一點力,不論研究什麼事情的,都兼做勞力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