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地方,連年受螟蟲的災害,逢到秋收,收到的大半是枯爛的稻秸。種田人一要交地主的租,二要吃飽自己的肚皮,對著這對折還不到的收成,隻有唉聲歎氣,單顧一方尚且勉強,怎麼能雙方兼顧呢!想來想去總想不出辦法來,卻引起了一線的希望,希望神來救助他們。
“聖明的神呀!您應該保佑我們,替我們驅除那可惡的螟蟲,讓我們能好好活下去,一能交地主的租,二能吃飽自己的肚皮。除開了您,我們還有什麼可巴望的呢?我們隻有等死,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
這樣的意思想在心裏,也就說在口頭;我也說,你也說,他也說,漸漸成為普遍的一致的呼聲。似乎這個地方別的全不缺少,單單缺少一個聖明的神。聖明的神一朝到來,所有的災害困苦立刻張開翅膀逃走了。
李二和吳三是兩個毛賊,這樣的呼聲觸動了他們的賊智。他們遮遮掩掩踅到荒落的涼亭裏,商量做一筆生意。商量停當了,兩個相對眨一眨眼睛,微微地一笑,又遮遮掩掩踅了出來。
王大是個老實的種田人,家境比較好一點兒,所以在這個地方大家都相信他。這一晚他出去上茅廁;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因為習慣了,他沒帶一個燈籠。忽然聽得有一種聲音,像在茅廁後麵,又像就在他的頭頂上:仔細聽時知道是人聲,但是不像平常的人聲,是《雙包案》裏的大花臉的那種藏在甕中一般的啞聲。王大沒想到害怕,側著耳朵聽那個大花臉說些什麼,原來是——“這個地方的人聽著!你們要我保佑你們,替你們驅除那可惡的螟蟲,讓你們好好兒活下去。我現在來了,我答應你們的要求,隻要你們好好兒供奉我。”
王大這一歡喜比多收了兩擔穀不知增加多少倍。他連忙跑回去,喚出隔壁的方老頭兒,氣咻咻地說,“告訴你一件可喜的事兒,一件奇怪的事兒!”
方老頭兒一點兒不明白,看看王大褐色裏泛著紅的臉,問道:“你喝醉了酒嗎?”
“不!”王大歇一歇氣,高興地說:“神來了!咱們巴望的聖明的神來了!”
“在哪兒?”方老頭兒也突然高興起來,眉目顴頰都浮著笑意。“聖明的神來了就好了,阿彌陀佛!在財神廟裏麼?在土地堂裏麼?”
“都不。就在茅廁那邊。你跟我去聽聽他是怎麼說的。”
方老頭兒連忙跟著王大去到茅廁旁邊,靜了一會兒,果然聽得大花臉一樣的聲音說道:“……我現在來了,我答應你們的要求,隻要你們好好兒供奉我。我選中了五裏外那棵大銀杏樹底下的土地堂,你們必須在那裏供奉我。”
方老頭兒滿腔的感激和虔誠,隻想要跪下來磕頭。但是不知為什麼,他不曾真個跪下來,卻哈哈大笑起來,拍著王大的肩說:“聖明的神來了,自然要好好兒供奉。小毛包的戲班子正在鄰近的地方,就從後天起,咱們邀他來演三台戲,先敬敬神吧。”
“你這想頭好,”王大回拍一下方老頭兒的背脊,表示讚成。
第二天,王大同方老頭兒把神已經自己到來的信息在茶館裏宣布。一個是老實人,另一個又是上了年紀的,兩個都親耳朵聽到了神說的話,還有什麼不能相信的?
“現在好了!”大家歡呼起來,“神有靈,如咱們的願,來保佑咱們了。現在好了!”於是嘻嘻哈哈湊起演戲的錢來。
錢袋本都是癟癟的,一倒就空了;但是大家覺著空了並不要緊。又把家裏留著的很少的米磨成粉,蒸糕做餅,預備帶到戲場上去吃。一些瘠瘦的豬兒雞鴨卻出乎意料,忽然給白刀子割破咽喉,鮮紅的血流到盆兒缽兒裏,生命就此完畢,——它們是敬神的獻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