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他送信,在街上經過,一個婦人攔住了他,對著他哭,傷心得連話也說不成了,拿著一封信向他的背包裏亂塞。他一看,就是孩子天天拿著的那封信,上麵很有些手指的汙痕了。他問婦人說:“孩子怎麼了?”婦人勉強抑製住了哭,哀求他說:“我的孩子病了,昏倒在床上。她迷迷糊糊地說,一定要把她的這封信寄去。你給她帶了去吧,可憐可憐我的孩子吧!”說罷,她的眼淚成串地往下掉。
他聽了十分難過,就安慰婦人說:“你不要哭,回去陪著你的孩子吧。我一定替她去找尋小燕子,把她的信送到。你回去告訴她,叫她放心。”
婦人收住了眼淚,向他說了聲“多謝”,慈祥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他就日夜不停地走,經過了樹木長得很高很大的炎熱的地方,渡過了風浪險惡的海洋,才尋到了小燕子所在的海島。他把信交給小燕子,並且告訴他,孩子怎樣想念他,怎樣害了病。小燕子快活地撲著翅膀說:“我也給她寫了一封信,沒法寄,想念得快要生病呢。你既然來了,我的信就托你帶去吧。”
他拿了小燕子的信,渡過了風浪險惡的海洋,經過了樹木長得很高很大的炎熱的地方,來到孩子的家裏——來回一共是五天工夫。
孩子看見他,連忙問:“我的信,我的心寄去了麼?”他把小燕子的信交給孩子,對孩子說:“這是你沒想到的東西。”孩子連忙拆開來看,快活得隻是亂跳,歡呼道:“他快來看我了!他快來看我了!可愛的綠衣人,多謝你的幫助!”
“這算得什麼呢?隻要你得到安慰,我什麼都願意的。”他高興地回答。
他回到郵政局裏。郵政局裏因為他五天沒有到差,罰去他兩個月的工錢。
有一天,他送信經過街上,看見一個獵人抱著獵槍,坐在涼椅上打盹,身旁堆著好幾頭打死的野獸。忽然聽見有個很弱很弱的聲音在招呼他:“一封緊急的快信,煩你送一送吧!”他仔細一看,原來有一頭野兔還沒有死,血沾滿了灰色的毛,凝成一團,樣子很難看,眼睛已經睜不大開,前爪拿著一封信。
他問野兔:“你怎麼啦?”野兔忍著痛回答說:“我中了槍彈,快要死了。我死算不了什麼,就是不放心我的許多同伴。我們這幾天開春季聯歡會,聚集在一起,在山林裏取樂。我剛才聽這位打盹的先生說:‘那邊東西多,明天要約幾個打獵的朋友,多多地打他一回。’我就想我的死不是值得害怕的事兒。我這封快信,就是要告訴我的同伴,不要隻顧快樂;災難快要到臨,趕緊避開吧!”野兔的聲音越來越弱,話才說完,四條腿輕輕地挺了幾挺,就跟他旁邊的同伴一同長眠了。
他聽著看著,心裏很難過,不覺滴下眼淚來。他連忙拾起野兔的信,照著信封上寫的地方奔去。越過了很深的山澗,爬上了很陡的崖石,鑽進了很密的樹林,他才到了野兔的同伴們聚集的地方。山羊,梅花鹿,野兔,鬆鼠,都在那裏歌唱,都在那裏跳舞;鮮美的果子堆得滿地。
小獸們玩兒得正高興,看見了他,覺得有點奇怪,都走近來打聽。他把野兔的信交給小獸們。小獸們看了信都非常驚慌,紛紛向密林中逃竄。正在這時候,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他才回轉身,不知什麼地方發來“砰”的一槍,一顆槍子打中他的左腿,他昏倒了。
他醒轉來以後,用草葉裹了受傷的腿,一步一顛回到郵政局裏。又是兩天沒有到差了,這是第三次犯過失,跛子又本來不適宜送信,郵政局就不要他了。
他再不能做什麼事,就成了乞丐。
1922年4月14日作。
刊《兒童世界》3卷9期,署名葉紹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