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喝完這一杯酒,就此分別。文老爺子沒有送我們出府,他留在那下午的春光已經照射不到的書房裏,直到我們離開。
離乾清宮門口老遠就見到王承恩。他伸著脖子看見了我們倆的轎,迎上來:“文侍郎,璟媛淑人,陛下命奴婢在此候二位,請自行進禦書房。”
保密措施已經開始實施了嘛。我們便離了轎,徒步進入。
一路上一個宦官和宮女都沒有見到,空曠一片,唯有文禾與我的腳步聲在偌大空間裏回蕩。踏入暖閣,看見正與偃師對坐說話的皇上。他們兩人見了我們,起身來。皇上道:“家中都好?”
文禾點頭:“好。”
“好不好也就這樣了,”偃師掏掏耳朵,“反正此去以後,這裏所有人都不記得你。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就好比是另外一條時間分線,即將在一會歸入主線。唯有璟媛淑人是打主線過來的,不過過幾十年她也要歸了,恰好是壽數的盡頭,主分線歸攏的當口。文禾,你找的人是天命定之的嘛。”
“你話太多了。”皇上瞪他。
“你能再詳細說說我的壽數是到哪年麼?”我小聲地問偃師。
偃師又是壞壞一笑:“當然可以,等文禾離開了,我帶你……”
“偃師。”文禾低沉道。
“跟我去西暖閣。”皇上打破這兩人刀光劍影的互鬥,說。
“西暖閣做什麼?”我問。
“暗道在那裏。”他言簡意賅。
“暗道?!”難道野史說的是真的?我看著他們三個。
三個人意外整齊地同時對我點了一下頭,非常鄭重。
傳說明原來建都南京時,皇城底下就修有暗道和石牆,初太祖之子朱棣攻破南京時,建文帝就是從暗道逃走,輾轉去了海外的。朱棣對外稱建文帝自焚了,其實不然。這下看來,北京的宮城也修有同樣的設施。後來還傳說占了紫禁城的滿清皇帝也曾用暗道出宮去行花柳之事,搞不好用的還是明代暗道呢。
來到西暖閣,三個人進屋,關門閉戶。偌大的門一關,屋裏便少了許多光亮。皇上徑直走到他龍床旁邊,拉開龍床側邊的一個不起眼紅木橫杆,隻聽得床上輕微一磬響。床中間塌了下去。偃師上前把被褥一拉開,赫然露出了一個木的活板門。
“我就不下去了。免得外麵有事。”皇上立在一邊,看著偃師打開活板門,露出個黑黝黝的洞口,“我還得關上這入口呢。”
他的手伸著,扶著那橫杆不動,袖口露出一角洗得有些發舊的破了個小洞的中衣袖子。我看著那袖口,心裏陡然酸了。他見我神情怪異,便順著我目光看去,然後不動聲色地把那一角中衣塞了進去,又神情自若地對文禾說:“四哥,走吧。”
“嗯。”文禾答應著,卻目不轉睛地看著皇上。
兄弟倆就這麼互相看著,一句話也不說。
“喂,你們倆到底走不走?這裏麵味道可不太好聞。”偃師在入口底下抱怨道,聲音傳上來甕聲甕氣的。
“去時小心,四哥,嫂嫂,就此拜別。”皇上對著我們倆行了一拜。
“自多珍重,六弟。”文禾深深回禮。然後不再看他,轉身把手伸向我,“珞兒,你先來。”
我下意識地將手交到他手心裏,又忍不住看著皇上。
他的目光淡然堅定,嘴角帶笑,臉色卻是矜持得有點發白了。他的手又緊緊握著那橫杆,似乎想把那東西攥進肉裏去。一身赤色龍袍襯得整個人既威嚴,又脆弱。
這是我對這個時空裏朱由檢的最後印象。
暗道裏果然不好聞。偃師皺著眉,已經點燃了下麵備著的火把,晃晃悠悠往前走。
我抬起頭,看到上麵的活板門一寸一寸關上了。
“往前走些,珞兒。”文禾拉著我的手,他的手甚至比我的還要涼。
一直走到了一道看起來十分厚重的石門前麵,偃師停下了:“就這裏吧。”
“我們不要出去嗎?”我問。
“出去做什麼?”偃師把火把四下照了一圈,“文禾就從這裏走。而這道門,”他拍拍身後的石門,“是紫禁城地下石牆的一部分,用來防禦外敵挖地道攻城的,不過好像從來都沒用上過。今日我們不用出去,在這裏隻是為了讓文禾去萬曆三十五年的路途更順利些。這個地方從外麵是進不來的,用鏡也不行,因為你們的大明先祖用了異士來建造它,它能抗拒大部分異能之攻,不巧昆侖玉簧透光魔鏡也是其中一種。不過我們能來到這裏,隻越時間,文禾就能不挪地方,直接落到萬曆三十五年的此地了。還好還好,要是他想去朱棣之前的皇城,我們還要跑南京去。”偃師把火把遞給文禾,自己掏出鏡來調。不久抬起頭來問我們:“入個暫駐空間,免得受這裏異士留下的破玩意影響,可否?”
我們點點頭。
霎時,四周突然黑了。這不同於暗道裏的黑暗。暗道雖然黑,點了火把,可以看到腳下的地麵,旁邊的石磚,但此時,不論上下左右,四麵八方,全都是沒有盡頭的黑暗,如同虛空。火把的光亮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似乎還逐漸在被深不可測的墨色空間吞噬。我們似懸浮空中,雙腳無處支持,卻仍穩穩待著。文禾舉著火把,照著偃師手裏的那麵鏡。偃師對文禾說:“你準備好了嗎?”
文禾看著他,伸手從懷裏掏出兩塊布帛:“我已經都記住了,這圖鑒,不要跟去了。”
“那就不要它了。”偃師拿過去,順手放火把上點了。火焰陡然增大,將他們的臉照得紅彤彤。四目灼亮。
“還有這個。”文禾又拿出一個看似空無一物的布袋給偃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