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確實開始毒了,曬得我頭昏沉沉懵乎乎。我撫著額頭,想想昨晚空腹喝酒到現在粒米滴水未進,虛弱也有幾分道理。可是我不能離開,紅珊還生死未卜。
我學著郎中方才的樣子,手搭涼棚看天空。除了一個大日頭照著幾抹雲彩,稀稀拉拉的鴿群偶爾掠過,那上麵還有什麼?他方才看得那麼出神專注的。
“一個常常抬頭看天空的人,他到底在想什麼呢?”我喃喃自語。
“也許他隻是不想看周遭。”文禾輕輕關上了身後房門。
我轉過身,眼睛被太陽照得還花著,看不真切他的臉,隻問:“她……說完了?”
“嗯。”文禾走過來,把我的手握在掌心。
“那我去看看她再。”我說。
文禾將我正要掙脫的手拉緊,輕聲說:“不必了。”
我這時能看清了,他臉上是一片潸然哀傷。“她,她難道說……”我咽了下半句話。
文禾也抬起頭看天,看了許久,問:“珞兒,這一切本來不必如此的,對不對?”
“……什麼?”
“我們要奪得最有力的東西,就必須拿最珍惜的東西去換。那刺客,是周家派的,他趁我們都不在,使了調虎離山把冷廣支到前院,然後溜來我書房尋失銀案罪證的。碰上紅珊,兩人打起來。紅珊的功夫是我教的,可是她隻學到那麼一點兒,根本不能抵擋那刺客的進攻,即便後來冷廣趕到了,也仍是來不及。”他的目光焦點無從尋找,“這一次就這樣了,皇上不讓聲張。下一次呢?下一次,會不會是父親、文秉文乘、甚至……”他轉回頭來,看著我,“我可以拿自己的一切去作為這改變曆史的代價,但是我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珞兒……“
我的心髒在顫抖,盯著他的嘴唇,下意識地搖頭。
他故意忽略我的神情,咬著牙說:“……珞兒,歸去罷。”
“文禾,你再說一遍。”我出奇冷靜下來。
他沒有搭理我的話,卻轉而抓住我手腕,說:“走,跟我進宮見他。”
在文府大門剛好碰上從外麵趕回來的文老爺子官轎。他見文禾拉著我出來,問:“去何處?紅珊呢?”
“已經去了。”文禾這會恢複了淡然表情,說得十分平靜。
文老爺子的眼中閃了一下,道:“你們,入宮?”
“是。”文禾回答。
文老爺子盯著兒子,說:“老夫如今不能肯定,放任不管到底是對是錯。”
“信任兒子,到底是對是錯,您就快要知道。”文禾說罷,沒給我半個陳述事實的機會,就把我塞進他的青幔轎子裏。
一路顛簸到宮牆外,略停停,卻又徑直進去了。到了落轎時候,我被文禾拉出來,抬頭看到的,就已經是乾清宮暖閣禦書房。
“你們都退下。”正拿著奏折跟曹化淳交代事情的皇上見文禾拉著我就這麼闖進來,對旁邊的侍應說道。
曹化淳拿眼角掃掃我們倆,目光是疑慮的。皇上看他一眼,把奏折放禦案上,說:“你也下去吧,告訴王承恩,院門外候著,不要放人進來。”
“奴婢遵旨。”曹化淳出門。
文禾鬆開我的手腕,轉身把高大房門扇一一合上。室內光線立刻減少三分。
“這是怎麼了?”皇上看著他。
文禾走到他麵前,說:“紅珊死了。”
皇上並不驚訝,說:“所以?”
“我同意你的計劃。”文禾看著他,“我們重新洗牌。”
“那,四哥,你就是要讓嫂嫂回去?”他問。
“正是,”文禾聲音幾近生硬,“她去她的時候,我,去我的,我們的。”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計劃?”我忍不住插嘴。
“讓我來告訴你,”文禾轉回身來,看向我,“萬物相克相生,有失有得。我奪了崇禎十七年逃命出京師的李自成部的銀兩,用來修崇禎八年的宣府長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可是紅珊死了。”
“這二者沒有必然聯係。”我說。
“你認為沒有!可是,那奪來的一百多萬兩銀子裏,大部分是周家的,這也是他們為何急得連派刺客這種事情都要做了的緣故!紅珊不需要死的,是因為我要銀子,我用鏡來獲得銀子,她才會死。這裏麵的關聯,不可用沒有必然聯係來解釋,你是否明白?我每做一件事情,都是在用另一樣東西交換。鏡就是這樣的東西。”他肅然道。
“這就是所謂的反噬麼?可是,不是說,讓陛下來做此事的話,就會降低反噬?”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