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賜宴是絕高的榮耀,文禾在凱旋儀式完成後奉旨先回府與家人照麵,午時前再攜命婦進宮。一路在城裏百姓的夾道歡呼中回到文府,文禾臉上的笑容已然褪盡。
徐宏祖和姚希孟已經在前廳等待。文老爺子領著文禾去跟他們見麵。這種場合沒我的份,我正好也乏了,便自己回到房裏去換衣服,梳洗休息。剛洗好了澡,坐在梳妝台前理一頭濕漉漉的長發,就聽得紅珊進來說:“夫人的信。”
這會誰會給我寫信?我拿過信封,上書幾個字:文府璟媛淑人啟。拆開之後,是薄薄一頁紙,一行字。我看見那字,一晌有些呆了。想了一想,起身扯了巾子用力擦幹頭發。紅珊見狀問:“夫人,你這要出去麼?”
“嗯。”我回答她,“我要出去一下,幫我取那身紫色提花襖裙來。”
“可是,再過一個多時辰就要進宮赴宴了。”她為難地說。
我眼前閃過文禾那一張撲克臉,說:“不要緊,你去拿吧。萬一我沒回來,告訴文禾我出去了,對陛下說我身體不適。”
“這,這怎麼行?”紅珊愕然。
也難怪,那是欺君之罪啊。我笑:“你隻管傳話,有事不會怪你。快去。”
紅珊無奈地照做,我換了衣服,把釵環荷包一並佩好了,帶上方才的信,抬腳出門。我從偏門出府,叫了腳夫,直奔聊館。
這一間聊館是酒樓客棧,也就是去年潘雲騰來京師應武舉的時候所居處。它距離京師徐府和玉拓家的陶府都很近,距離文府卻比較遠。近半個時辰後我走進聊館,此時還不是吃飯時候,裏麵人不多,一樓也跟桃花渡般有個唱曲的台子,但是相形之下小了很多,上頭一個姑娘自彈著琵琶唱著幽怨的小曲兒。小二見我來,迎著問:“女客官獨自來?請問是要打酒還是吃飯?”
“二樓給我開一個雅座,”我說,“有一位公子來尋宋姑娘的話,帶過來。”
“小的記住了,您請樓上走!”小二利索地一揚手。
我上樓,挑起半卷的湘簾入了一個小雅間。裏頭一張由兩瓣半圓的半桌拚起的圓桌,上麵一托盤,裏頭白瓷茶壺茶杯。桌邊四張木杌。牆角一頁屏風,上描著疏淡山水。我自在杌子上坐了,小二來進了果脯新茶,招呼就出去了。
我斜對著敞開的窗,向外靜靜望了一刻,啜了口茶,把袖中的信拿出來放在桌麵上。小二隔著湘簾探了幾回,沒有進來。綠茶的清香飄散在鬥室之內,糅了窗外丁香的氣味,熏人欲醉。
又過了大概一炷香時候,小二騰騰騰跑上來,在簾外道:“客官,您的客人到了。”
“請進。”我道。
湘簾被撩開,一身醬色粗布道袍的男人輕輕走了進來。
湘簾放下,我抬起頭看著他。
胡黽勉的明朗笑容如昔,臉上卻又多了些清雅氣質,讓他整個人越發顯得不夠真實。
“璟媛淑人久等。”他作揖。
“勤之兄,你要折煞我。”我起身回禮,淡淡應答。
“承蒙夫人還喚我一聲勤之,”他微笑,“貧道如今號歸真了。”
“那我便稱你歸真道長,可好?”我請他坐下。
他點點頭,隔著桌子入了座。
“去年一別,可說山遙路遠。歸真道長的行蹤我與文禾都不甚清楚。隻是將清歌托付給了藥圃文宅的蓀符應符,他們平日也不是全在藥圃住著,不過藥圃隔上半月都會寫信報平安就是了。清歌目前一切都好,你可以放心。”我拿不準現在該不該說彤戟去長洲接清歌的事情。
“文侍郎與夫人都費心了。貧道歸來後曾去過一次長洲,不過我隻見了清歌,沒有讓她看到我。清歌長大了。”他的笑裏有一絲苦味,“我一直沒能照顧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