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勝利會師2(3 / 3)

誰給日軍提供情報?是不是國民政府的高層裏出現了內奸?

20集團軍在來鳳山下停滯了二十多天,因為山峰太過狹小,兵力無法展開,進攻的遠征軍隻能采取添油戰術,一個營一個營依次向上進攻。這是兵家大忌。然而,除了這種方法,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戰法?

第20集團軍總司令霍揆章在山下觀察了幾天後,認為這種打法徒勞無益,應該用重炮狠狠地轟擊來鳳山日軍陣地。負責攻擊來鳳山的54軍軍長方天手中有美國援助的火炮,可是炮兵們不會使用。霍揆章非常生氣,恰逢54軍副軍長闕漢騫建議用炮火覆蓋來鳳山,摧毀日軍明暗工事,再派步兵上去,可以減少傷亡,並能夠達到預期效果。霍揆章大為讚賞,就臨陣換將,任命闕漢騫為54軍軍長,全權負責來鳳山的攻擊戰。

與此同時,美國的飛機又空投了六把火焰噴射器,這種新型武器第一次在中國戰場上使用。

這些情報也全部被日軍知道了,吉野孝公在他的《騰衝玉碎記》中寫道:“敵人可能在今夜夜半時分,用火焰噴射器攻擊……”

為什麼遠征軍的每一步行動,都能被日軍事先知道?究竟是誰把情報泄露出去的?

然而這次日軍盡管提前知道了情報,並做好了預備,還是不頂用。陳納德14航空隊的重型轟炸機,從距離最近的保山機場起飛,把一顆顆重磅炸彈扔在了日軍的工事前,小小的來鳳山在巨大的機翼下顫抖。飛機過後,美國產火炮噴吐著長長的火舌,準確無誤地在日軍工事前爆炸日軍的工事被全部摧毀。

戰前,日軍為了防禦遠征軍的步兵,將來鳳山上的樹木全部砍伐一空。而現在,無遮無攔的工事完全暴露在了飛機下、炮口前,飛機和火炮的炸彈炮彈,幾乎顆顆命中目標。

炮彈過後,遠征軍出發了,他們手持火焰噴射器,遇到日軍暗堡的洞口,不管有人沒有,就將長長的火舌噴人暗堡裏。高溫將鋼板也能融化,何況日軍的肉體。一些日軍循著暗道跑回了騰衝城內,沒有來得及跑的,就被提前火化了。

攻占了來鳳山的部隊,繼續向前進攻騰衝,後麵因為傷亡慘重而休整的54軍198師594團,負責打掃戰場。董覺民繼續寫道:“我團用了三天時間,清除了十五華裏沿路兩側所有據堡頑抗的殘敵。留下的是遍地敵屍、死馬,那人血、馬血混合的血漿與雨後林間小道上的泥土拌和著,結成一種臭不可聞的殷黑色的泥巴。”

在炎熱的季節,屍體放一兩天就會腐爛發臭,而這麼多的日軍屍體和殘體,密集腐爛,那種氣味確實令人欲嘔。聽老兵說,當年緬北於邦大捷之後,因為日軍屍體太多,而且斷臂殘肢四散飛濺,後麵的工兵團修路的時候,因為忍受不了這種氣味,專門拉了好幾卡車香水,灑在路上。

中國軍隊包圍了騰衝城。

騰衝城裏還有2800名日軍,其中傷兵800名。當時,城裏隻剩下了日軍和慰安婦,中國百姓在開戰之初都全部離開了。

時任20集團軍參謀的譚延煦說,攻打騰衝,遠征軍傷亡得非常厲害。四個師從四座城門攻打。戰後,四個師僅僅剩下一個師的兵力。

霍揆章的指揮部就在距離騰衝很近的地方,指揮部裏的譚延煦能夠聽到不絕於耳的槍炮聲。攻打騰衝的戰役和我們理解的傳統意義上的戰爭不一樣。譚延煦說,每天早晨五更天,槍炮聲就響起來,到了早晨10點鍾就停止了;下午 6點左右,槍炮聲再次響起,夜晚9點鍾停息。為什麼會這樣?因為白天打仗,容易暴露自己;夜晚打仗,看不清目標,所以中午和夜晚一般都不打仗。

騰衝城外有一條護城河,遠征軍強渡的時候,日軍城牆上的機槍就掃射,戰士們一排排倒下,護城河的水被染成了紅色。黎寧所在的部隊沒有參加渡河,他們掩護渡河,與城牆上的日軍對射,壓製火力。黎寧說,他們連有四挺機槍,都是水冷式的。這種機槍打兩個小時就要加水,很麻煩,否則機槍就會炸開。

水冷機槍,是美軍早就退役了的機槍。此時的美軍,裝備的是風冷式機槍,散熱性能好,無須加水降溫。

城牆裏的日軍非常狡猾,他們藏在城牆後,一聲不響,而等到攻城部隊集結完畢,發起攻城時,日軍才突然從城牆後冒出來,登上城牆,用手榴彈、小炮、機槍,向攻城部隊投擲和掃射。中國軍隊發起一次次攻擊,都失敗了。

譚延煦說,城牆上的日軍機槍叫了十幾天後,就停止了,他們沒有了子彈。日本的飛機無法穿越陳納德飛機的封鎖線,騰衝城中的日軍給養無法得到補充。隻要日本的飛機一出現,陳納德第14航空隊的飛機就會從距離很近的保山機場起飛,進行攔截。日本的飛機打不過陳納德的飛機,它慌慌張張地丟下裝備就逃走了,這些裝備總是落在城外,被遠征軍撿拾了。

日軍的機槍沒有了子彈,遠征軍順利接近了城牆。

過了護城河,來到城牆下,遠征軍戰士們豎起了雲梯,也有的用“甩勾”,用鐵錨連著長長的繩子,一甩就勾住了城牆上的垛口,然後抓著繩索爬上去。日軍站在城牆上,用長長的叉子向外猛推,掀翻雲梯;用大刀砍斷“甩勾”上的繩索。

黎寧他們用機槍掃射著城牆上鬼子露出的人頭,掩護攀越城牆的人。

連續激戰數日,雙方互有死傷,但堅固的騰衝城牆依然阻擋了中國遠征軍的步伐。霍揆章沒有辦法,就呼叫陳納德幫忙。

7月28日,譚延煦跟著司令部搬到了來鳳山上,站在山頂,騰衝城的一切

盡收眼底。

8月2日,陳納德14航空隊的重型轟炸機出動了,隆隆轟鳴著掠過來鳳山。

重型轟炸機攜帶的每顆炸彈重達500磅,它可以將十幾座房子瞬間夷為平地。即使這樣,這些炸彈仍然無法轟開城牆,用石頭壘砌的騰衝城牆實在太堅固了。

飛機無法攻破城牆,攻城的戰士們采用巷道作業,他們把地道挖到了西南城角,放置炸藥,一聲巨響,西南城角的工事飛上天空,但是紛紛揚揚落下來的石雨又堵住了缺口,潮水一樣湧來的日軍又擋住了遠征軍攻城的腳步。

遠征軍決定采用炮擊。

吉野孝公在《騰衝玉碎記》中寫道:“以後幾天裏,敵人一直沒有發動任何攻擊,據密探偵察的情報,敵人攻破城牆失敗後,正加緊在來鳳山和其他陣地上布置重炮等武器,守備隊也急忙加固修補各陣地工事,等待著敵人的下一輪炮擊。”

是誰在給日軍傳送情報?

8月7日,騰衝城外的各種美式火炮對著城牆轟炸,火炮旁的炮筒堆積如山;陳納德的飛機一架接著一架向4平方公裏的騰衝城投擲炸彈。騰衝城燃起了衝天大火,能夠燃燒的東西全在燃燒,能夠炸碎的東西全部被炸碎。譚延煦說,騰衝城被攻打了很多天,石頭城牆上是密密麻麻的槍眼,炮兵們就將炮彈對準這些槍眼猛轟,將缺口轟大。當天連發000發炮彈,飛虎隊助攻的有60架飛機。大約是在午後,南麵的城牆被炸出了幾個缺口,遠征軍們端著刺刀,齊聲呐喊著衝向缺口,有一隊守衛的日軍衝出來,企圖阻攔潮水一樣的遠征軍,結果被遠征軍捅倒後,踩成了肉泥。後來的日軍看到城牆被攻破了,急忙縮進了掩體裏。

更慘烈的巷戰開始了。

日軍占據騰衝兩年來,在城裏修築了無數座明堡和暗堡,每一座房屋下都修建有射擊孔,每座房屋下都有暗道相連,日軍已經在騰衝城的地下挖掘出四通八道密如蛛網的地道。射擊孔隻有磚頭那麼大一小塊,遠征軍在搜索的過程中,根本留意不到,而日軍總是等到遠征軍全部進入了射擊區域裏,多個射擊孔後的機槍才一齊掃射。而當這個射擊孔被摧毀後,他們又通過地道轉人下一個射擊孔,繼續阻擊。

遠征軍不得不逐巷爭奪,逐屋推進,付出了極大的犧牲,每天僅能前進幾米。

8月1日,飛虎隊24架飛機繼續轟炸,騰衝日軍指揮官第148聯隊聯隊長藏重康美大佐正在東門門洞裏全神貫注地指揮戰鬥。他的身邊是環伺的2名指揮官,按照官階大小,呈降序排列。飛虎隊一發又一發炮彈冰雹一樣落在東門上方,將條石壘成的東門炸塌了。藏重康美大佐沒有來得及喊一聲,就被成百上千塊沉重的條石壓扁了。不過,黃泉路上他一點也不孤單,因為他身後跟著的是一直伴隨著他的下屬。

藏重康美後來被追授為少將。

太田正人大尉繼任,繼續組織日軍抵抗。

藏重康美死亡後,日軍在騰衝城裏又抵抗了一個月。遠征軍像挖老鼠洞一樣,一間房屋一間房屋進行清理,火焰噴射器再次發揮了極好的作用。吉野孝公在《騰衝玉碎記》中恐怖地寫道:“從戰壕裏跳起的士兵,全身被火包著,像火人一樣到處亂竄,身體不到十秒''''鍾就被燒盡了。城內滿目盡是這樣的屍體殘骸,一派火焰地獄的景象。戰爭可怕,可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殘忍至極的武器。”

9月7日,與騰衝戰役一同進行的鬆山戰役結束了。鬆山戰役是第11集團軍宋希濂的部隊參與的。第20集團軍司令部參謀譚延煦還沒有知道這個令人振奮的消息時,被圍困在騰衝城地道裏的吉野孝公卻已經知道了。

9月1日,大雨如注。包括吉野孝公在內的殘餘日軍被壓縮在李家巷的幾處民宅裏。

譚延煦說,司令部開進了騰衝城,曾經在圍攻來鳳山中傷亡慘重的預備第二師也開進了騰衝城裏,接替攻城部隊。因為攻城部隊傷亡太大了,已經無法再組織攻擊。黎寧所在的198師在攻打高黎貢山的時候,照樣傷亡慘重,此時作為後續部隊,也開進了城中圍攻敵人。

參加了這次戰役的王理寰在《衛立煌率師反攻滇西》中寫道:“每攻取一牆或一個院落,需先用炸藥爆破,將牆垣房屋炸倒,否則不能前進……騰衝城的收複,一尺牆,一''''間房,一''''個院落都是官兵的血和生命換來的。”

由於日軍把騰衝城的地下挖空了、打通了,盡管地麵上的陣地隻剩下了李家巷的幾座院子,但是日軍的狙擊手通過地道轉向了別的地方,繼續負隅頑抗。

這天,預備第二師第5團團長李頤剛剛爬上一段竹梯,準備偵察那幾座院子裏的敵情,被躲藏在暗處的日軍狙擊手開槍擊中頭部犧牲。覃子斌和李頤,

是遠征軍在攻打高黎貢山和騰衝中,11集團軍陣亡的最高指揮官。

也是在這一天,接替藏重康美指揮的太田正人大尉,下令焚毀第148聯隊軍旗,向上級發電報告最後的戰況後,砸毀無線電台。此前,他曾經向第56師團請求帶隊突圍,遭到拒絕,現在隻能選擇全體玉碎。

第二天,淪陷了兩年四個月零四天的騰衝光複。

董覺民在《騰衝殲敵記》中寫道:

“騰衝城裏,已無一間完好房屋,盡是斷垣殘壁。敵人仍在利用斷壁構築工事,企圖頑抗到底,我軍喊話‘繳槍不殺’仍不奏效。次日,我們用戰防炮和平射炮,把所有牆壁摧毀,敵人多葬身於牆土之下。經過一日夜的巷戰,殘餘頑敵,被迫集結於城南二百米方圓的地區內。此時,我又喊話‘繳槍不殺’,窮途末路的日軍隻有乖乖地立起白旗,五十三個日軍,一律低著頭,跪在地上投降了。”

關於騰衝戰役最後的結果,董覺民的說法和一些資料有出入。吉野孝公在他的《騰越玉碎記》中說,最後隻有六名日軍逃出了騰衝,包括他。第六軍預二師第6團團長方誠在《巧取來鳳山,強攻騰衝城》中記載:“守敵除了二三百人乘雨夜潛逃外,全部被我殲滅。我們進人敵軍指揮部時,看到敵軍已把全部文件銷毀的痕跡,還看到隨軍妓女二三十名朝鮮姑娘的屍體赤裸裸地被拋棄在瓦礫堆中,令人慘不忍睹。”而據我釆訪過的黎寧講,城破後,僅僅抓到一名日本男兵,另外還有6名女兵和46名慰安婦。

董覺民的回憶文章和黎寧的講述驚人的一致。最後活捉到的都是5人。所不同的隻是,董覺民所寫這些人全是日軍,而黎寧回憶這些人中有女兵有慰安婦,還有一名男兵,而這些人加起來,剛好就是5人。

寫作《騰衝玉碎記》的吉野孝公是在騰衝城外的逃亡路上被活捉的,戰後遣返回了日本。

黎寧說,這六名日本女兵中,有一個以後嫁給了 54軍14師一個叫張貴的士兵,兩人定居在廣西柳州。

日軍在騰衝修建了 10處慰安所,慰安婦多達百人,直至今日,有人返修房屋的時候,還能在地麵下和夾牆裏挖出日本女人才會使用的木屐和簪子。

此役,中國軍隊傷亡官兵18000餘名,而陣亡就高達9000名。日軍被殲滅 2800名。是為“慘勝”。

戰後,在騰衝來鳳山西麓修建了大型陣亡將士公墓,謂之“國殤墓園”。

“文革”中,墓園慘遭毀壞。20世紀80年代,重修墓園,至今,該墓園成為遊客必去憑吊之所。

譚延煦來到戰後的騰衝,他的視線之內滿目瘡痍,空氣中飄蕩著死屍腐爛的惡臭,這是9月中旬,炙熱的空氣在騰衝城裏揮散不去。遠處,高聳人雲的高黎貢山阻擋了北方的涼爽。

騰衝城裏,隻有孔廟還沒有倒塌,其餘的房屋早就被夷為平地。孔廟裏的木柱和門窗上,布滿了蜂巢一樣的彈孔。騰衝城裏沒有一顆樹木,所有的樹木都被彈片削斷,地上的青草也全部被硝煙熏幹了。

黎寧在騰衝城裏打掃戰場。他們在搜索前進到孔廟附近時,遠方突然落下了一發炮彈,將黎寧的腳踝炸傷了。後來,黎寧被運往了楚雄112醫院,直到日本投降。

滇西小城騰衝曾經富甲一方,它在抗戰前的繁榮程度,是我們無法想象的這個“馬幫馱來的翡翠城”,曾經集散並加工了占全世界90%的翡翠。聽人說,聚集在這裏的巨賈富商,比上海的還多。而民國時期,騰衝的經濟更是達到了鼎盛時期。

然而,兩年前日軍的人侵和兩年後一場長達42天的戰爭,讓這座滇西小城的繁華變成了遍地的華麗碎片,曾經參與過轟炸騰衝的美國陸軍航空隊中校劉易斯伯韋爾普勒在他的書籍《死亡的日本人和牽牛花》中寫道:

“跨越了千年人類智慧所創造的現代科學技術正在摧毀著這座古老城池,它是幾百年前馬可波羅進入東方所途經的重要驛站。一天又一天,戰鬥機和轟炸機有係統地在城防工事上撕出一道道裂口。一日又一日,軍需空運中隊的飛機沿著古城牆垣盤旋,空投食物和彈藥,也就是為進攻作戰的中國人泵入生命的血漿。日本人的洞穴挖得很深,偶然他們從中鑽出來騷擾一下逐漸拉緊的包圍圈、向沒有武裝的運輸機打上幾槍——然後再消失,以此躲避來自地麵和空中的猛烈攻擊……每一幢建築,每一個生物都遭到了空前徹底的毀滅。死亡的波濤衝刷洗禮著這座古城,拍打著城北、城西的牆垣。騰衝死了。”

一直到騰衝戰役結束後,20集團軍司令霍揆章才知道,遠征軍與日軍殊死戰鬥的時候,他所發出的每一封電報,重慶方麵回複的每一封電報,都被日軍破譯。整個滇西戰役中,日軍一直在暗處,而遠征軍在明處,遠征軍的每一步

汁劃每一步行動,日軍都了如指掌,而遠征軍卻渾然不知。

遠征軍翻越高黎貢山的時候,日軍將重兵調往高黎貢山防守;遠征軍攻打騰衝的時候,日軍的重兵布置在騰衝城裏;遠征軍攻打龍陵的時候,日軍又從騰衝分兵龍陵;遠征軍攻打鬆山的時候,鬆山、龍陵互為策應……遠征軍無論攻打日軍防守的哪一個點,都會遭遇日軍重兵防守,都要付出極大的犧牲。

為什麼會這樣?

謎底的揭開已經到了 196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