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莬抓起她的手，大聲呼喚她：“陳慧慧，你能不能聽到我說話，我是醫生，能用力握緊我的手好嗎？用力握緊我的手！”
過了一會兒，她緩緩地睜開眼睛，手掌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著，然後努力而簡單做了個比劃的手勢。
“你是不是想說什麼？說話暫時不行，你可以寫字，我把白板和筆拿過來。”
她猛點頭。
護士拿了白板放在床前，她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歪歪扭扭地寫下了兩個字。
謝謝！
這是她醒來後寫的第一句話，盡管隔著護目鏡，口罩，看不到表情，但是此刻在場的所有人眼睛裏都湧上了熱淚，周莬悄悄地扭過頭去，奮力地把眼淚往回收。
她繼續寫著，幾個字比之前還辛苦，字寫得不好，但是依稀可以辨認：我的家人呢？
她用一種期待而近乎於乞求的目光看著周莬，她一定在擔心她的父母，老公和孩子，但是周莬沒辦法回答她，“……這個我們也不太清楚，等等我們問清楚了再告訴你，他們可能在不同的醫院，你放心，有消息我們就通知你，你現在什麼也不要想，好好休息，保存體力，堅持最後的勝利。”
她聽完之後，緊繃的表情似乎放鬆了，然後她點點頭，閉上了眼睛，周莬看著那讓人安心的心電監護數據，心裏終於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回到酒店，周莬就看到酒店門口堆著一箱箱的物資，不用說這肯定是來自各個地方給他們的投喂。她這幾天工作負荷沒那麼大了，整個人輕鬆了一些，飯量反而更大了，而之前的麵包、泡麵和鹹菜已經陸續地退出了他們的菜單裏，出現了熱幹麵、小籠包、紅燒肉這類讓人充滿食欲的美食。
她到了餐廳，發現領隊的助理拎來了生日蛋糕，一問今天是醫療隊裏一個小姑娘的生日，大家拆了蛋糕，點燃蠟燭，唱起了生日祝福歌。
“許個願吧！”
小姑娘雙手合十，然後大聲地說：“許願國家給我分配一個男朋友！”
“哈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有人起哄道：“這算什麼？國家禁止包辦婚姻，重來重來。”
趁著她再次許願的時候，旁邊的女孩子低聲得仿佛在自言自語道：“我好想他啊……”
周莬轉過頭看著她。
“他啊，我們醫院影像科的，他長得白白淨淨的，每次我去送病人做CT，我覺得他都要多看我兩眼。”
周莬被逗笑了：“你們搭過話沒有？”
“沒有，後悔了！”她嘟著嘴，口氣裏有點撒嬌的意味，“我現在好想他，等我回去，一定勇敢地追他，絕不給自己留下遺憾。”
“今天有網課，所以跟你視頻晚了。”
周莬洗完澡穿著睡衣躺在床上，跟裴沄視頻，懶洋洋地跟他聊天，她忽然好奇，說要看看窗外是什麼樣子的。
他從書桌前站起來，然後捧著筆記本，把鏡頭對著窗外，窗外是密密麻麻的寫字樓，兀自閃爍一幕幕的巨型橫幅。
“好可惜，太高層了，沒有櫻花。”她不無遺憾地說。
他把窗戶推開，一陣風把窗簾掛起，巨大的夜幕下，這些冷寂的畫麵，仿佛是展示給她一個人看的，說道：“現在已經可以聞到春天的氣息。”
她笑起來，然後一把拉開窗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的，春的跡象在滿世界塵土裏飛揚。
“我今天吃了一點點蛋糕，真好吃，好久沒有吃了，所以……等你回來之後我們給你補過一個生日吧。”
裴沄無語：“為什麼要補過生日，你想吃蛋糕就直說。”
她小聲輕哼道：“你就是不浪漫。”
“想吃現在可以買到的吧？”
“但是現在就根本不能好好吃蛋糕，蛋糕不是悲傷難過的時候吃的東西，就像是在夏天吃的冰淇淋，生日和蛋糕要在慶祝的時候一起登場。”她聲音漸漸地低落下去，“我今天看到雷蒙德?卡佛的《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討論什麼》有一段對話：但假如明天我們倆有誰出了事，我想另一個，另一個人會傷心一會兒，你們知道，但很快，活著的一方就會跑出去，再次戀愛，用不了多久就會另有新歡。所有這些，所有這些，我們談論的愛情，隻不過是一種記憶罷了，甚至可能連記憶都不是……”
“愛這種情感，建立起來很不容易，想要抹去也很難。”他淡淡地說道，“你啊，不要有意識地貶低真愛。”
“是嗎？”
“我今天早起出門時，看到兩個老人，看上去都有七十來歲，一個提著買菜的購物袋，一個拿著小布包，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肩並肩地走，到了紅綠燈，習以為常地牽起手，雙雙過馬路。當時我心中猛然一動，我想，把愛情這件事情維持下去，一直到白發蒼蒼的年紀，這就是幸福的本色。”他胸口起伏了一下，很艱澀地說，“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但是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周莬點點頭，笑意從彎彎的眼尾裏溢出來，她伸出手觸碰著屏幕，就好像在觸碰他一樣，他知道她在笑什麼。
把愛情這件事情維持下去，一直到白發蒼蒼的年紀，這好像太過遙遠，有著太多的障礙，但是感覺就像星星一樣在遠處閃光……一瞬間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那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