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拉的父親當時說的話猶在耳畔:“麥克亞當家族不會接納一個一貧如洗的窮小子,更不會允許家族的血統遭到外族人的玷汙。還有你最好告訴安德拉,如果她不盡快解決掉她的麻煩,別怪我把她從族譜中逐出去。”
那個時候安德拉的肚子已經七個月大了,再過兩個月就要臨盆,老白當然不會把這一切告訴她。他騙她說她的父親已經接納了自己,等到她生完孩子,就可以安心回去了。
安德拉信以為真,她在家裏安心地養胎,直到生產當天,她的家人沒有一個來看她,在她痛得撕心裂肺的時候,隻有老白哭著守候在一旁。
她一切都明白了,在她的愛情和家人麵前,她隻能選擇一個。
她每天守著自己的女兒鬱鬱寡歡,嬰兒哪裏是會讓人省心的,每天哭哭啼啼成天成宿不讓人好好睡覺。安德拉從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公主,變成了無依無靠的母親,可是她根本沒做好心理準備。
老白為了她們一家人的生計奔波,可是他掙來的錢也隻是杯水車薪。窮困潦倒的日子讓人看不到希望,安德拉咬著牙一邊帶孩子一邊繼續自己的設計生涯,她的工作室倒了,之前的合作夥伴都分道揚鑣,現在的她隻能靠自己。
安德拉沒日沒夜的畫設計稿,她的眼睛熬出了血,手因為長期浸泡在洗衣服的水裏變得浮腫,她沒有時間打理自己,加上產後過度勞累讓她虛弱而又憔悴。
老白看到這樣的安德拉哭了,他恨自己不能照顧好她,也恨自己沒有本事給她衣食無憂的生活。
“跟我回國吧。”他問安德拉。
安德拉搖搖頭,中國是一個她不熟悉的環境,她沒有勇氣和他說走就走。老白點點頭,他知道安德拉一直都在期盼,或許有一天他的父親能夠回心轉意,接納她和她的孩子。可是那一天什麼時候才會來呢,又或許,要是永遠不會有那一天呢?
看著這樣的安德拉,他怕她撐不到那一天了。老白不想眼睜睜看著一朵花在自己手中枯萎,他知道自己犯了錯,他希望能夠糾正安德拉逐漸偏離的軌道,她應該是高高在上的貴族之女,不應該跟自己過顛沛流離的生活。
在白葉一歲生日的晚上,老白買了酒,和安德拉坐在院子裏一邊喝一邊聊著這些年來走過的點點滴滴。
“你後悔嗎?”老白問她。
她搖搖頭:“我的所愛不多,一個是你,一個是我的設計。我已經得到了一個,有什麼可後悔的呢?”
老白哭了,他很感動即使在這個時候安德拉仍願意稱自己是她的所愛。可是他真的害怕,若幹年後她會後悔當時的選擇,因為愛情會在歲月中蹉跎,可是金錢不會。
安德拉睡著之後,老白拿出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抱著熟睡的白葉,踏上了歸國的旅途。
他欠了她太多,能做的隻有還她一個無須掛心的未來。她是鳳凰,就應該在天空自由翱翔。至於所有的罪孽和背負,就讓他一個人來吧。
白葉靜靜地看著老白的臉上淚水像小蟹般橫流,他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他接過白葉遞過的紙巾,擦幹了眼睛裏的淚水,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笑了笑:“孩子你知道嗎,這輩子我欠你媽媽太多了。”
“那她現在怎麼樣了?”
“她的身體不好,生完你之後吃了太多的苦,又沒有好好休息,所以一直體弱多病。”
“這次去英國,你見到她了吧?”
老白點了點頭:“她真的成了著名的設計師了,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會錯,她會成為金字塔尖的那批人。”
在他不告而別之後,安德拉哭了三天三夜,後來暈倒在了去超市的路上,被她父親安插在周圍的眼線發現,然後帶回了莊園。安德拉得到了她父親的原諒,因為老白帶著孩子離開,安德拉的往事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
安德拉用了一個星期接受了這個事實,她將自己的所有都放在了事業上。她的愛人為了她甘願退出,她絕不能再放棄自己的另一個所愛。安德拉拒絕了家裏提供的一切相親活動,她對天發誓永不再嫁。
三年後,她的設計小有所成。
五年後,她創立的設計品牌斬獲英國三大設計金獎。
十年後,她橫掃國際四大時裝周,成為當之無愧的設計王後。
她終於實現了自己年少的夢想,可是身邊卻沒有可以和她分享這些喜悅的人。她茫然四顧,隻覺得心底一片悲涼。
白葉想起老白在英國街頭遭人追捕的場麵:“那個時候你和媽媽在一起吧?”
老白點點頭:“我是收到了安德拉的信才決定去英國的。信上說,她拚了大半生,現在已經油盡燈枯……”
什麼?
白葉震驚地看著老白,有點無法消化這個事實。
“那你為什麼不帶上我?”
“麥克亞當家族的人並沒有原諒我,我帶上你就是把你置於危險之中。”
其實他本想讓安德拉見見他們的女兒,她一定想象不到之前那個繈褓裏的小嬰兒現在已經出落的如此美麗大方。所以他囑托鍾世敬,如果可以的話,請他帶白葉到他指定的地方彙合。
可惜事與願違,光是他把安德拉帶走就已經引起了麥克亞當家族的眾怒,他根本找不到機會讓安德拉與白葉母女相見。
“那媽媽最後怎麼樣了?”
老白半晌沒有說話,他閉上眼睛,眼前反複出現的都是安德拉靠在他的肩上,最後對他說的一句話。
“清華,與你相愛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白葉的心沉了又沉,她不願想象在最後的那段時間,老白和安德拉經曆了什麼。他們都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為什麼上天還要給這對相愛的老人製造那麼多的波折和麻煩?為什麼不能讓他們在晚年享受到一絲幸福和快樂?
“女兒……”老白看著麵前這個和安德拉有七分相像的女孩,疼惜地笑了笑:“如果以後還有機會,去看看你媽媽。”
他站起來,感覺坐的久了之後腿腳都有些麻了。他背對著白葉,所以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已經不似從前挺直的背脊,有些佝僂著,被逐漸蒼老的歲月侵蝕。
“咳咳、咳咳……”他咳嗽著,身體因劇烈的顫動而微微發抖。
白葉上前想要攙扶他,被他拒絕了。
他看著門口站著的兩個挺拔的男人,回頭對白葉說:“女兒,我希望你幸福。不要走我和你媽媽的老路。”
鍾世敬上前一步,讓老白扶住自己的胳膊,跟白葉說:“我先送白叔回家休息。”
白葉點點頭,她知道老白現在肯定想要自己安靜一會,她陪著他隻會讓他更加想念安德拉。一直到他們的身影看不見了,白葉才和徐詠斯一起回到店裏。
徐詠斯問:“你爸是不是要把鍾世敬交給你?”
這是什麼話?
“看他們的樣子好像鍾世敬是他的親兒子。”
白葉瞪了他一眼:“別瞎說。”
安靜了一會兒,徐詠斯問白葉:“你們剛才聊了什麼?”
“我爸爸媽媽以前的事情。”
徐詠斯“哦”了一聲,神情古怪地問:“就沒聊聊別的?比如……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我?”
白葉搖搖頭,看到徐詠斯一臉正色地對自己說:“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完全可以不讓白叔插手你的感情。隻要你讓他放心。”
“我能嗎?”她猶豫著問。
“你為什麼不能?”他故意問,“還是說,你現在還對鍾世敬念念不忘?”
“那當然……”白葉話音未落,冷不防店裏忽然闖入了一個不速之客。順著昏暗的光線看過去,白葉萬萬沒想到來人竟然是她——那個總是被她掛在嘴上的女孩,許翎。
“徐詠斯,我就知道你在這!”許翎脆生生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不止是白葉,徐詠斯也被她突然到訪嚇了一跳。
“你怎麼來了?”
許翎一點沒有客人的自覺,她進屋就好像進自己家一樣隨意自然。
“找你啊。”她漫不經心的三個字登時就讓白葉變了臉色。
還說自己和許翎沒有關係,現在人都找上門來了,他還有什麼好解釋的。白葉一股火就冒上來,冷冷地對徐詠斯下逐客令:“我這邊還要做生意,想聊天外麵請。”
許翎橫了白葉一眼:“你什麼態度?”
白葉一點不慣她毛病:“你買不買東西,不買就出去。”
“我還沒看你怎麼知道我不買?”
白葉臭著臉,故意用雞毛撣子擦著許翎頭上櫃子上的灰:“我們這小店配不上堂堂的漢服吧吧主。”
“你……”
徐詠斯攔住了許翎想要罵人的話,他看了白葉一眼,當著她的麵問許翎;“你有什麼事?”
許翎此時還沒有一點虎口拔毛的危機感,她故意氣白葉:“想你啊,不行啊。”
白葉的臉又硬了幾分。
徐詠斯微怒:“你要是不好好說話就給我回去。”
許翎見徐詠斯生氣了,這下可不敢再造次,撒著嬌討饒:“行了行了,你別趕我,我說!是蔓斯說想你了,問我你在哪,我一想你之前不是說她是你老板,我又問了陳淺店在哪,這才找過來的。”
蔓斯?又是哪個女孩?白葉雖然沒看他們,可是耳朵豎得直,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朵裏。
徐詠斯語氣緩了緩:“她怎麼不自己聯係我?”
“估計是怕你不理她吧。”
自己的親妹妹有什麼好不理的,徐詠斯無奈地歎了口氣,這些小丫頭的心思還真難猜。
許翎試探性地看著他,見他沒有一點排斥的意思,問道:“那你要是願意理她,我就告訴她自己來找你?”
見徐詠斯點頭了,許翎神色一鬆,對門外喊:“進來吧,你哥同意見你了!”
白葉愣了愣,隻見一個穿著粉色公主裙,頭戴大蝴蝶結,長得像芭比娃娃的少女蹦蹦噠噠地跳進來,直接掛到了徐詠斯身上。
“哥,我想死你了!”
徐詠斯拍了拍她的頭,抱著她轉了一圈然後放下:“沉了。”
“瞎說,人家可減肥呢。”
徐詠斯已經感覺到了來自身後兩米外殺氣騰騰的眼神攻擊了,他轉過身和白葉介紹:“這是我妹妹,徐蔓斯。”
白葉哀怨的眼神還沒來得及收起來,一聽到這句話差點把自己閃著,她連忙露出一個笑容,當然心裏更是樂開了花,妹妹啊,妹妹好。
徐詠斯裝作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問白葉:“老板是否願意給我妹妹接個風?”
“可以啊,想吃什麼,安排!”
畢竟是小女孩,自然是喜歡那些裝潢華麗的網紅店。四個人來到餐廳吃飯,從他們的對話中,白葉才知道徐詠斯竟然是家中老二,上麵還有個長他三歲的哥哥,妹妹蔓斯比他小了十歲,與許翎是同學及好朋友。
蔓斯問徐詠斯:“哥,你還真不打算回家了?”
徐詠斯風輕雲淡地笑:“回去幹嘛?在這待著不挺好的。”
“爸媽嘴上不說,但是心裏肯定是想你的。爺爺走的時候……”
徐詠斯打斷了她:“別提爺爺的事,上次回去我隻是為了見爺爺最後一麵,從此以後我無牽無掛,不想和他們扯上什麼關係。”
白葉聽了他們的對話若有所思,吃完飯後,徐詠斯送蔓斯上車:“你們兩個小姑娘以後別亂跑了,回去的路上小心,到了給我發信息。”
白葉和徐詠斯慢慢往回走,她一直有話想問他,但是卻躊躇要不要開口。最後徐詠斯可能感覺她實在是憋的難受,解放了她:“想問什麼就問吧。”
這一下就像是給了白葉特權,她把心裏的疑問一瀉而出。
夜裏徐詠斯的眼睛亮閃閃的,他有些愉悅地看著她,聲音是說不出的溫潤動聽:“老板,你終於想要開始了解我了嗎?
白葉搖搖頭:“我一直想了解你,隻是你從不肯說。”
如果不是這次徐蔓斯來找他,恐怕她永遠沒有機會探知他的過去。
“不是我想瞞你,而是我早就把我的過去丟掉了。我是一個新的人,所有的記憶從遇見你的那一刻開始。”
“這不是你隱瞞的理由。”白葉不為所動。
徐詠斯歎了口氣:“你怎麼那麼不可愛。”
白葉抬腿就走,他連忙從後麵追過來:“我說!你慢點!”
“晚了,不想聽了。”
入冬前夕,白葉收到了Ela雜誌的樣刊。她捧著雜誌跑去給老白看,還沒等走進他的臥室就聽到一陣接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傳來。
老白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從他回來開始,就總是三天兩頭的生病。他也不肯看醫生,不肯吃藥,總說過幾天就好。白葉每次聽到他像要咳血似的,就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起。
老白也越來越懷舊,他喜歡拿出之前的老照片翻來覆去地看,跟白葉說她小時候的趣事。更多的時候,他會拿出他和安德拉的照片,良久地注視著,然後用手撫上安德拉的臉,沉默。
白葉默默地走進去,把雜誌上自己的內容給他看。
老白帶上花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高興道:“好樣的。”
她看著老白的手,瘦骨嶙峋,幹癟得不像他這個年齡該有的狀態,憂慮道:“爸,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沒什麼好看的。”老白搖搖頭,“我都這歲數了,你就別管我了。”
“您才多大,你看現在的人六十歲還像四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