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
不過是一個稀鬆平常的午後,蕭瑟的秋風將樹上的葉子吹落,打著卷朝遠方飛去。
白葉正在桌前整理著賬本,徐詠斯坐在她對麵,回複著買家的谘詢。
門口風鈴聲叮玲玲地響起,白葉抬起頭笑著問候:“您好……”
她還沒說完,臉上的表情卻僵住了。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直到鍾世敬開口將她從震驚中拉了回來:“白葉,還愣著幹嘛,快過來!”
鍾世敬身邊站著另一個人,遠遠地看著白葉,露出一個慈祥且欣慰的笑容。他的頭發花白了不少,人也瘦了許多,瘦到顴骨都凸了出來。
這副樣子讓白葉看了覺得心酸。
白葉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一把撲進了來人的懷裏。她鼻子發酸,稍微哽咽的聲音流露出了滿滿的委屈和擔心,更多的情緒化成了氣憤和埋怨,還有失而複得的後怕:“你幹什麼去了?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老白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撫著女兒的情緒,可是在他溫暖氣息的包裹下,白葉越發泣不成聲。鍾世敬有些強硬地將白葉從老白身上拉開,低聲說:“讓白叔休息一下吧。”
白葉這才發現老白的身體好像有些顫抖,她以為是他見到自己太激動了導致的。
徐詠斯將淩亂的桌子簡單收拾了一下,請白清華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老白臉色有些不正常地泛白,他連著喘了好幾口大氣,寬慰地看著白葉:“我聽世敬說了,你為這個店付出了很多,在你的經營下業績越來越好,知名度也越來越高了。”
白葉觀察著老白的臉色,見他沒有生氣的意思,這才微微放了心:“我還怕你要罵我把家裏的傳承給丟了,沒按照你說的繼續經營老繡衣呢。”
老白搖搖頭:“我想開了,這個店遲早都要交給你的,你就應該做你喜歡的事情,考慮那麼多我的感受有什麼用,到最後什麼都做不好。”
老白看著站在一旁的徐詠斯:“這段日子都是你幫我女兒打理店鋪的吧?小夥子,謝謝你了。”
徐詠斯覺得老白看著自己的眼神透著一股銳氣,他垂眸道:“白葉是個努力的女孩子,所有成就都是她自己爭取來的。”
老白點點頭,眼睛看向鍾世敬,鍾世敬心領神會,拍了拍徐詠斯的肩膀,順著老白的心意說:“白叔和白葉肯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們先出去。”
他們走後,房間靜下來,白葉感覺在老白的周身有一種頹喪的氣息在蔓延著。他咳嗽了兩聲,顯得臉色越發蒼白,精神也不如走之前那麼抖擻。
白葉關切地看著他,問出了埋藏在心底的那個疑惑:“爸,你不在的這段日子裏到底經曆了什麼?”
老白衝著白葉笑,笑容裏卻好像藏著無形的悲涼,看得白葉心裏十分難過。她感覺老白這次回來好像變了一個人,從前的老白嚴厲苛刻,有時身上還有一種孤傲的戾氣,可是現在的他渾身上下的磁場都變得很弱,透著一股柔,沒有一點攻擊性可言。有點像遁入空門,無欲無求,隻剩下平安喜樂的祥和。
“我去完成了糾纏一生的執念,至此之後,再也沒有什麼讓我牽腸掛肚的事了。”
白葉忽然感覺心底一陣恐慌,好像老白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消失在空氣中似的。她握住了老白的手,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是不是以後你就會一直陪著我,看我把這個店越做越大了?”
老白沒有回答她,卻忽然提到了鍾世敬:“那個孩子有才華,我很喜歡他,是個能讓人放心的人。”
白葉聽著他這話裏話外的意思怎麼有點像拉姻緣,這不該是老白的作風,有種在托孤……啊呸呸,她亂說的。白葉頓時垮下了臉,露出小女兒的嬌羞,晃了晃老白的手:“現在說這些是不是有點早了?”
“不早,你這麼大了還沒初戀過說出去都給我丟人。”
“那也不能亂點鴛鴦譜。”
“我有眼睛,能看出來那是個靠得住的人。至於這段時間住在你店裏的那個小夥子,你知道他的底細嗎,就對他那麼放心?”
又來了,嘮叨的老白。
白葉剛想辯解,就聽老白歎了口氣:“你跟你媽媽倒是有點像。”
她怔了一下,隨即緊張地看著老白。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起她母親,小時候她好多次纏著老白問她媽媽是什麼樣的人,可是老白卻從來都避而不談。
她定定地凝視著老白,安靜等待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她有種預感,今天會成為他們父女倆談心最多的一次。
同一時刻,靠近景觀湖的一座小亭子裏。
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並肩而立,望著遠處的湖光山色。
徐詠斯一改平日在白葉麵前的吊兒郎當,浪蕩不羈,表情是少有的嚴肅和刻板。他雙手環抱胸前,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沒有主動想要和鍾世敬搭話的意思。
麵對他的敵意,鍾世敬早有心理準備。而他叫他出來的目的也很簡單,他想知道為了白葉這個男人究竟願意付出多少。
在所有的人眼中,徐詠斯都太神秘了。沒人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也沒人知道他的身世背景到底如何。就像一個謎,誰也不知道背後隱藏的到底是什麼。
徐詠斯彎了彎唇,很不屑的口吻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白叔不會允許一個不清不楚的人和他的女兒在一起。”
“所以他選擇了你。”
鍾世敬轉過頭,四目相對的時候看到徐詠斯眼種赤裸裸的敵意,愣了一下:“為什麼你這麼討厭我?”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徐詠斯永遠不會忘記在那個星光燦爛的夜晚,他和白葉在烤肉店裏,微醺的白葉紅著臉對他說“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時的情景。
現在回想起來,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徐詠斯忽然笑起來,他看到鍾世敬臉上瞬間出現的措手不及,頑劣地壞笑著:“不過現在我已經沒有那種擔心了,因為我和白葉在一起不過是早晚的問題。她的心在哪裏,我知道。”
鍾世敬也笑了:“還以為我能唬住你,想不到你一點都不害怕。”
“我知道白叔叫你來的意思,但是我也相信經過日積月累之後他會認可我的。”
鍾世敬的神情有些凝重,他看著徐詠斯,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其實,白叔他……”
安靜的房間,淡淡的香熏味道。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溫柔地輕灑在裝修溫馨的小店裏。
白葉趴在桌子上,好奇的眼睛睜得圓滾滾的,一眨不眨地看著老白,聽著他講述著那些她從未聽過的真實故事。
他的聲音緩慢,一字一句都像是經過反複的斟酌和考量,從回憶中拈取出來似的。
白葉一聲不吭,生怕一不小心打擾了他的回憶,中斷了他對母親的相思。
“你的母親是個極度聰慧的人,我認識她的時候不過22歲,而她也才20歲而已。我們在同一所學校讀書,所屬不同的院係,是在圖書館裏認識的。”
起因隻是因為他們選中了同一個位置,一來二去之後,就成了朋友。其實是很老套沒新意的相遇橋段,可是也許就是因為在異國他鄉,所以這份簡單的相遇成為了老白心中最難忘的回憶。
“她是個很可愛的英國女孩,一頭棕色的卷發,眼睛圓圓的,就像《哈利波特》裏麵的赫敏,同年齡的女孩子像她那樣長得漂亮又愛讀書的很少,她總是一個人抱著厚厚的書坐在圖書館裏,寫寫畫畫一學就是一整天。”
可以想象得到,在國外的讀書的老白,被這樣一個漂亮又優秀的女孩子吸引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他們相戀了,老白雖然自帶傲氣,可是在安德拉麵前卻總表現出骨子裏的溫柔,他會給她寫情詩,帶她到湖邊散步,在草坪的長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從老白追憶的神情中可以看出,那應該是他一生裏最美好的回憶。
“安德拉學的是服裝設計專業,那個時候她就表現出了極高的設計天賦和經營頭腦,她說她要當獨立設計師,要讓自己的作品登上四大國際時裝周的舞台。她努力的時候,就連天上的星星都會黯然失色。”
“你知道你最像她的一點是什麼嗎?”
白葉搖搖頭。
“執著。對熱愛的事業堅持到底,永不言棄。”
碩士畢業之後,老白在當地找了一份翻譯官的工作,安德拉則繼續自己的設計師夢想,自己成立了一間工作室,和一些誌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從事自己熱愛的職業。老白和安德拉在一起的第六個年頭,她懷孕了,那也是老白第一次知道,安德拉竟然把她們的關係瞞得那麼好,她的家人沒有一個知道他的存在。
他說要去她家提親,她不同意。
“為什麼?”老白很不理解,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怎麼能不和家人說?
安德拉支支吾吾,一次又一次拖延著和她家人見麵的時間。直到有一次,老白偷偷跟著安德拉回了家,才發現她家住在倫敦的一個很大的山莊裏麵,從外麵看就像城堡一樣壯觀。
白葉看到老白的臉上浮現出苦澀的神情,直到現在他依然對安德拉德身份耿耿於懷:“她是英國貴族家的二女兒,那是真正的天之驕女,她的家裏根本不可能同意我和她的婚事。”
很快,安德拉懷孕的事情就藏不住了,她不敢回家,也不敢出門,害怕被家裏的眼線找到。可是隻是包不住火的,安德拉的父親終於還是知道了老白和安德拉幹出來的好事。老白鼓起了勇氣,穿上自己最體麵最紳士的衣服,帶著禮物敲響了安德拉家的門。
安德拉的父親勃然大怒,他摔碎了老白帶去的好酒,還要放狗咬他。
老白不惜放下一切尊嚴和臉麵,跪在安德拉的父母麵前,懇求他們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