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體的極端痛苦讓我屈服，我不再反抗，任由那股大力拖著我墜落。於是我感受不到我的頭，我的手，我的身體，我的腿腳。它們都化成了空氣，不複存在。
我是輕盈的，輕盈著。卻不停下墜。
我來不及去細思為何輕盈的我不是飛升而是下墜，因我的身體忽然間已重新回來。我再次感覺到自己血肉俱存，因我突然重重摔倒，沉重的衝擊令我的五髒翻騰，我忍不住蹲在地上幹嘔，耳邊是一個陌生的聲音：“歡迎來到地獄靈魂交易部。”
老劉攙著我站起。他的身邊站著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同老劉一樣穿著正式的三件套，模樣俊秀，一如古希臘神話中的神祗，他正看著我，眼神溫和。
他同情地遞給我一張紙巾擦嘴：“第一次來，通常都會不太舒服。”
現在，我總算肯定，之前兩次來地獄的，一定隻是我的靈魂。老劉大約是使了什麼手段，偷偷將我的魂引至了他本家。而這一次，才是我的肉身第一次真真正正踏足地獄。
我壓下不適感，勉強鎮定著，謝過他。
老劉回避著我的眼睛，向我介紹：“裏加儂，我的同事。你的靈魂交易，由他負責。”
我疑惑：“為什麼？不是你來同我交易麼？”
老劉不肯說，裏加儂清了清喉嚨，對我微笑：“靈魂交易部各司其職，你方才的訂單照規矩該由我的部門處理。放心，丹的新婚妻子，我不會怠慢。”
我想起，老劉同我說過，他的名字叫阿丹。
我微笑一下，不為別的，隻為那句窩心的新婚妻子。
我感覺到老劉在看我，但當我將目光轉向他，他卻視線旁顧，不看著我。我能感到他的不安，但我無法知道他的不安源自哪裏。
出乎意料，這地獄靈魂交易部陳設一如我日常見慣的寫字樓。裏加儂領著我走去一張長桌邊坐下，那桌上，早備下了厚厚一份合同。他柔聲說：“所有條款都在這裏，你可以仔細看一遍。”
我將那堆紙拿起來，隨意翻了翻，便放下。
裏加儂問：“有什麼問題麼？”
我搖頭：“沒有，隨時可以簽。”
他於是笑一下，指向我手邊忽然多出的一枝筆。我搖搖頭，坐直了，說：“簽字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他挑一下眉：“什麼？”
我問：“你們，我是說地獄，收買人類的靈魂做什麼？我的意思是，任何商品的價值都是通過交換來實現，你們用讓人驚喜的高價收購人類的靈魂，但是收購之後你們不進行新的交易，據我所知隻是把靈魂留在你們這裏，不怕虧本？”
他對著我微笑：“也許我們隻是喜歡收藏。”
“拿對你們一錢不值的，換我們珍貴無比的。”
他麵上一絲不露，嘴裏卻反擊：“反過來說，也是你們用對你們一錢不值的，換你們求之不得的。”
我點頭：“是，許多人窮其一生，也不過將靈魂賣了個白菜價。說起來，倒還是你們識貨得多。”
他說：“也還是有人珍惜所有，不肯輕易交出靈魂。”
我微笑：“是有，古今曆史上寫了許多。隻不過，珍惜靈魂，亦要付出代價，越要珍惜，犧牲越是慘烈。”
他看著我，笑眯眯：“同你說話確實有趣，難怪丹說你很特別。”
我也微笑，客客氣氣地笑：“是，我們將無價之寶視如敝履，你們高價出手收藏，以免明珠暗投。照這樣看，多少年來我們對你們一力抹黑，實在無情無義。”
他不發表意見，隻是看我。
我卻不肯收口，繼續問他：“請問收集了那麼多靈魂你們地獄究竟有何益處？”
他笑：“也許地獄做事同你們人類不同，這裏不是所有事情都講個你來我往，算個利害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