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想交易麼?我看著老劉,默不作聲。
杜力卻誤會了老劉的語意,隔著老劉,似遇溺者對牢眼前的救生圈般向我哀求:“展顏,求求你,說你願意交易!求求你,跟我交易!”
我不去看杜力那狼狽不堪一臉乞求的樣子,我不懂得他前倨後恭的一切行動,我不懂得他忽然之間變臉作情聖的緣由,我也無心去弄懂。
在我心中,他已是路人,他隻是我過往生命中的一段不算太好的記憶。而那些過往,日複一日在我身上疊加著重壓,將我的堅持全部壓塌。
我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老劉說:“我想要交易。”
世界忽然變小,小得隻剩下老劉的眼睛。我的一呼一吸,都變得如此艱難,空氣,已在這小小世界被盡數抽走。
我不想看老劉的眼,但那眼,此刻已是我僅能看到的唯一。那眼裏是無盡的哀歎與悲憫。
我覺得自己仿佛在不斷縮小,在那樣的注視中我除了感歎自我的渺小卑微無知愚昧,還能如何?
我幾乎被那樣的注視打敗,幾乎要說出收回交易的話來。但,我的心頭梗著我的固執的堅持,那樣的固執的堅持,便是如海般寬厚的慈悲也無法化解。
終於,那眼不再看我,老劉抬起頭,呆呆仰望天空。天上什麼都沒有,陰雲遮住一切。他說:“我沒有辦法陪著你到老,沒有辦法陪著你過每一天,我也沒有辦法陪著你做你這一生最錯的事。”
我搖頭:“也許這是我一聲做得最對的一件事。”
他繼續看天,我輕聲說:“天上什麼都沒有。你在找什麼?閃耀的星星?皎潔的月亮?它們都在,一直都在,可是隻要有一片烏雲,你想看的一切就全被遮住。”
我緊緊抱住他,緊緊環繞他,似是要長在他的身上,成為繞著他開花結果的藤蔓。
我長歎,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這個世界不需要我的靈魂,這本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世界。”
老劉低語:“我已盡了一切力量讓你相信擁有靈魂的美好,我做了所有努力,隻是為了讓你擁有美好的靈魂。”
我苦笑:“可是那又有什麼用?你幫我解決一個杜力,可這世上有無數個杜力,身居高位,定人生死。你能一次一次來幫我麼?這世界上無處不在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的爭權奪利勾心鬥角,你能讓他們都消失不見麼?
老劉,如果我背著靈魂活在人世,卻要靠你自地獄裏上來替我保持美好,那我的靈魂存在於這裏,還有什麼意義?
親愛的老劉,你看錯了我,也看錯了這個世界。
你以為我擁有我的靈魂,讓我的靈魂安寧平靜,我就能幸福快樂地活在這世界?你以為我那些開心的笑臉,就可以如塑膠花般常開不衰?
往昔那些單純的笑,是因為我還沒有看清楚人間的真相。我還有夢想,是因為我以為世界真的是我想象的那樣。
老劉,我天真過,也企圖繼續天真下去。但,世界在變,我隻是隨波逐流的小小浮萍。那浪往何處打去,我便隻能朝哪裏飄零。
親愛的老劉,與其背著我的靈魂痛苦,我寧願把它留在你身邊。我又累又灰心,我沒有力氣和這個世界作對,我妥協,我投降,我看透了,我做不回那個笑得一臉燦爛的天真的杜展顏,什麼樣的努力也沒辦法讓時光倒流,什麼樣的演技也裝不出真正的天真。”
他不再說話,隻是摩挲我的頭發,一下,又一下。
我聽著他胸膛裏的心跳,我說:“因為有你,我得到的遠比失去的多。”
他捧著我的臉,我看到他眼角的蒼涼。他一向都看上去年輕無憂,笑容清澈,但此刻,他無法隱藏他閱盡世事的無奈與蒼老。
他終於說:“你不知道你會付出多大的代價。”
我頂嘴:“但是我的靈魂可以永遠同你在一起。”
他又沉默,許久以後才說:“對不起,展顏。”
我以為他要拒絕同我交易,但他說:“能永遠同你在一起,這樣的誘惑我無法抵擋。對不起,展顏!”
他抓住我的手,下定決心,發狠地說:“靈魂交易第3012478952宗,杜展顏,交易成立。”
驀然間我的雙腳似被大力拖住向下猛拉,那力量如此突兀,我本能向上掙紮。於是兩股力量在我體內交鋒,一股向上,源自於我的努力,一股向下,不知從何而來,帶著未知的恐怖。我似是一團無助的麵團,在被用力拉伸,拉伸,拉伸。直至我的所有細胞都在變形尖叫,灼熱的痛宛若皮膚正被刀片一分一分割碎。我想要高聲呼救,但我的喉嚨似已被卡住,發不出聲音,呼吸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