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真相也有不明真相的好處,方辰傑大大方方遞出名片:“正好我同杜先生有業務往來。我是他的法律顧問。”
於是張聞隻能笑得帶絲尷尬,表示謝意後說他不想勞駕好心人。
我疑心著方辰傑看出了什麼,這家夥再接再厲繼續熱情得要命地拍胸脯說可以替他送喜帖。而張聞的尷尬亦更加難以掩飾。
我回思著當日與他分手的緣故。
我自然沒法忘記,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我和張聞最終推向分手絕境的事件,源自我擅自主張替他應承了杜力的邀請。
當日杜力急需張聞的技術,那是他接到一個能替他奠定事業基礎,從此轉運的大項目的緊急關頭。他找不到張聞,於是找到我,我替正埋頭泡在實驗室裏無暇他顧的張聞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複。
我以為張聞終於從實驗室裏出來後,會同意我這樣的做法,並且立刻去到杜力那裏替他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事業轉折點盡出他的最大努力。
我以為縱然象牙塔崇高聖潔,亦可以容得下為兄弟救急的殷切。我以為他加入杜力的公司,是一條既助人又自助的康莊大陸。
我天真地以為,張聞總會念著我們的感情,替我們的未來作出些犧牲。誠然在研究院裏的環境更合乎他的理想,但,現實總能讓他為妥協留一條縫隙。
後來我終於清醒過來,一個女人在一個男人身上寄托的一切希望,都好似一場海市蜃樓。犧牲於張聞,隻能是將我剔除出他的生活。
永遠不會是為了我,將清高自傲剔除出他的世界。
杜力後來為我出頭過,不是為了他差些崩潰的項目,而是為了我被如此輕易地關在了幸福門外。於是他也出局。友情,四年大學生活的友情一如愛情一樣被張聞舍棄。他絕不為五鬥米折腰,他永遠奉他的理想為精神支柱,他為我們的趨利行為痛心疾首。
我看著張聞,他已轉回自己的座位,他同莫文安靜用餐,他依舊幹淨簡單,目下無塵。但我看到了表象下真實的虛無與幹枯。
多年的世故,多年的爾虞我詐,我早就學會了從最壞的角度去看任何一個人,一件事。我以為隻有張聞是特別的,是我永遠不需要用這種角度觀察的。但我的思維穿越了我的感情防線,於是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張聞眼底深藏不露的yu望,安靜的,但是逐漸在吞噬他一切的yu望。
yu望也曾吞沒我,我無法否認自己對物質的渴望,對虛榮的追求,我淪陷在無法逃脫的現實裏,我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靈魂是這樣離開我的,也許也會這樣離開張聞。我歎息,默默傷感。
我想哭泣,我最近很喜歡哭泣,眼淚是鹹的,但它們帶走的傷感是苦的。許多的淚,帶走許多的苦,我現在想哭,讓眼淚帶走所有的,盤旋著困鎖我的苦。
到了此刻,我終於了解,那些我套在身上的盔甲,每一片都是無聊的自虐。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套中人,我知道,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了——那樣的套中人,再也無法負荷一個完整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