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眼睛看著棉帽男,叔雖然見多識廣,博聞廣記,但畢竟不是物理相關專業的,對棉帽男所說的這些,我似懂非懂,沒辦法完全理解。
棉帽男可能也發現了這一點,他笑了一下,“當然了,上麵說的這些數據都需要有專業的儀器來測量,如果我們沒有專業儀器,該怎麼判斷小事件發生了呢?很簡單,隻要發現有紅色的物體,開始向天上飄,那就是了。”
我發現終於有我能聽懂的東西了,趕緊搶著說:“重力反轉!”
棉帽男點點頭,“沒錯,日本人和你一樣,也發現了這個規律。每當小事件發生的時候,肉眼能觀測到最明顯的,就是沒有生命的紅色物體會向空中飄浮。處在小事件裏的人類,如果也穿著紅色衣服,就會同樣向上飄,沒有穿紅色衣服的,如果不能在第一時間脫離小事件,就會因為血管爆裂死亡。”
我吃了一驚,“血管爆裂?為什麼?”
棉帽男解釋道:“鬼叔,別忘了,人體內流動的血液都是紅色的,你想想,如果一個人身體的其他部分沒有飄浮起來,隻有血液全部向上方聚集,無論當時你是站著還是躺著,都會造成某一部分的血管爆裂。根據日本人觀測的情況,如果這個人當時是站著的話,所有血液都向頭部彙集,首先,這個人會雙眼充血,看見的所有東西都變成紅色,即使是潔白的雪山,在他的眼裏也會變成鮮紅的血山……”
我一時無語,之前還自作聰明地以為,隻要在重力反轉,也就是小事件發生時,馬上脫掉身上任何的紅色衣物,就可以逃過一劫,沒想到,這是讓自己死得更快的方式。
棉帽男繼續往下說:“日本通過研究發現,在小事件裏,無生命的物體隻是向上飄浮,而飄浮起來的人類,仍然沒有停止細胞複製的過程,而且這個時候複製出來的細胞,是沒有任何損耗的。也就是說,如果某一個人,永遠處在這種飄浮狀態裏,那麼他就實現了永葆青春。”
我還是無法理解,“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吧?總不能讓有這個需求的客戶們,全跑來卡瓦格博,飄在半空什麼事也不幹吧?”
棉帽男點了點頭,“你說得對,這樣的永生並不具備可操作性,而且就算哪個客戶願意這麼做,實際上也無法做到。因為小事件發生的地點隨機,而且持續的時間非常短。另一個問題是,沒有人知道飄起來會飄多高,掉下去的時候完全有可能會摔斷腿,甚至像小野裝的那樣,變成一個烤串也是有可能的。”
這下連我都替日本人著急,“這麼麻煩,那該怎麼辦?”
棉帽男深吸了一口氣,“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但日本人的想法是,尋找持續時間足夠長的小事件——或者說,是規模足夠大、持續時間足夠長、足以發生質變的大事件。然後,在被實驗者向上飄浮,體內細胞正在進行無損複製的時候,進行手術……”
我若有所思地說:“難怪要把手術刀造成紅色,其他器材肯定也是紅色的,這樣才能一起飄起來,拿來進行手術。”
棉帽男笑了一下,表示我的推理是正確的,“在手術中,把被實驗者的器官取下來,放在儀器裏,送回實驗室進行研究。”
我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在小事件裏,被實驗者的器官會複製成兩個,所以能取下多出來的那個?”
棉帽男搖了搖頭,“並不是這樣,器官仍然隻有一個。”
我大吃一驚,“那被實驗者不就死了嗎?有誰會那麼傻同意進行這樣的實驗?”
棉帽男臉上出現了複雜的表情,“被實驗者當然不知道,在這個實驗裏,他們最終會被取走器官,因為大出血而死亡,然後屍體被隨意丟棄在雪山上。”
我不禁氣憤地罵道:“太卑鄙了!”
棉帽男搖搖頭,“他們可不覺得自己卑鄙,反而認為自己從事的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事情,犧牲三個什麼都不是的被實驗者,換來為全人類實現永生的可能性,在他們看來是非常合理的。總之,這三個以為在雪山上吃半年苦,下山後就可以獲得一大筆錢的被實驗者——A、B、C體內器官被注入了大量的紅色液體,以增加實驗的成功率。他們並不知道,自己身上將被取走的分別是大腦、心髒,以及……”
我想起了那一份小木屋裏的實驗報告,不由得喊了出來:“子宮。”
棉帽男望向窗外,臉上是跟剛才一樣的複雜表情,“你說得沒錯,是子宮。”
我心裏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腦子一時無法處理如此龐大的信息,一片遲鈍,好像電腦宕機了一樣,但好奇心卻仍然在運行,“這個實驗小組的人都死光了,所以實驗一定沒成功對吧?這又是為什麼?”
棉帽男回過頭來,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始解答我的問題,“就像你說的,人都死光了,所有秘密都被埋藏在這座卡瓦格博上。關於實驗失敗的原因,日本財閥比我們更想搞懂,所以,他們在這上麵花費了無法計算的資金和人力……”
我瞪大了眼睛,“然後呢?”
棉帽男歎了口氣,“然後,他們費盡千辛萬苦,得到的也隻是幾個可能性。第一個,目前是被認為最有可能的,據說是在暴風雪中,某個實驗的血液樣本掉到了雪地上,在小事件裏不斷複製,把雪都染成了紅色浮到了半空中,再引發了嚴重的雪崩,所以把全部人都埋在了雪裏。”
“第二個可能性,就是一場規模空前的大事件發生時,全員都沒有穿上紅色製服,也沒能及時脫離,結果全部血管爆裂而死。”
我在大腦裏迅速判斷了一下,以日本人的小心謹慎,發生這種情況的可能性非常小。
棉帽男看了我一眼,說出了最後一個可能性:“還有一種說法,就是那個曾經經曆過一次大事件,並且奇跡般存活下來,變成了不會變老的怪胎的那個仁青平措,在進行實驗的過程裏,和純真無瑕的代號C的被實驗者,在朝夕相處中,產生了感情。他計劃著要告訴代號C真相,找機會帶她逃下山,但還沒來得及這樣做,大事件就發生了。”
我張大了嘴巴,“所以,實驗成功進行了?”
棉帽男的表情非常沉重,似乎也在同情那個天真爛漫,當年隻有二十三歲的代號C,“是的,實驗成功進行了。仁青平措親眼看著代號C被取下了子宮,然後,之前注入她體內的紅色液體,和鮮血一起從她的身體噴湧而出。紅色的液體繼續向上浮動,遮蔽了一小片天空。持續了半小時的大事件結束後,實驗小組通過早就準備好的方式,順利回到地麵,打包好他們的戰利品,準備向山下走去……”
我被這一節緊張的劇情所吸引,棉帽男之前還說他不會講故事,其實這種平鋪直敘的文風,比水哥那種咋咋呼呼的風格更為吸引人。
我像一個被網上連載的低俗懸疑小說吊足了胃口的讀者,忍不住催樓主快點更新,“然後呢?仁青平措做了什麼,來給他的代號C報仇?”
棉帽男苦笑了一下,“不,他什麼都沒做。”
我又搞不懂了,“什麼都沒做?那……”
棉帽男解釋道:“實驗小組以為大事件結束了,其實,他們仍然處在大事件中。一場奇怪的暴風雪開始了,他們以為自己正在下山,其實,卻是朝著山頂的方向走去。仁青平措經曆過這種神奇的現象,原本可以提醒實驗小組的,但是他並沒有。仁青平措陪著他們一起上山,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因為缺氧、嚴寒,死在了卡瓦格博的山頂。”
我咬著自己的嘴唇,或許這就是山神的詛咒、命運的諷刺,讓這群觸犯了人類倫理的科學家,以登頂卡瓦格博的幌子上山,最終真的死在了登頂的路上。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棉帽男知道的果然比我想象的要多。搞清楚了發生在二十世紀的,關於雪山這個故事的前傳,我大概能明白,日本財團要把我們帶上山的目的——再次進行之前的永生實驗。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我一開始的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答,說了那麼久,又繞回到了最前麵,“謝謝你精彩的故事,絕對值得一瓶麥卡倫三十年陳。不過我還是沒搞懂,日本人要把我們帶上山,為什麼不一棍子敲暈,而要下那麼大一盤棋,把我們騙上山?”
棉帽男沒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提出了一個問題:“鬼叔,你覺得,日本人是想把誰騙上山?”
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當然是小希啊。”
棉帽男點點頭,繼續問:“那你說,日本人為什麼要把小希騙上山?為什麼不是別的什麼女孩子?”
我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說出了自己心裏的推測:“因為在一九九〇年那次實驗中,仁青平措並沒有死,而是偷偷下了山,化名任青平,然後不知道怎麼樣給自己找了對假的父母,又去了小希的大學讀書。因為他永遠不會老,所以包括小希在內的老師和同學,並不知道他的真實年齡。”
棉帽男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繼續。”
我結合了自己觀察到的信息,以及小希跟我說的話,繼續往下推理,“這個任青平跟小希談起了戀愛。既然日本人那麼在乎永生實驗,任青平不可能一直隱姓埋名下去,所以,他自己也察覺到,跟小希的戀人關係,可能給小希帶來危險。然後,他給自己安排了一場車禍。”
棉帽男嘴邊露出了一抹難得的笑,“鬼叔果然厲害,一般人都會猜,車禍是日本人安排的吧?事實確實不是這樣,對於上次實驗留下來的珍貴的活資料,日本人保護都來不及,才不舍得加以破壞。所以,那次車禍很可能是任青平安排的,要不然的話,就真的隻是一場意外。”
自己的推理接近了事實真相,這不禁讓我感到振奮,繼續往下說:“在那場車禍之後,任青平表麵上已經是腦死亡的狀態,隻能待在ICU裏。但實際上,因為他經曆過兩次大事件,身體結構異於常人,所以,他可能仍以我們難以理解的某種形式存活著。然後……”
我聯想起小希跟我講的在ICU裏春夢的經曆,以及剛才棉帽男所說的,代號C的被觀察者,身上被取出的器官是子宮。
本來不敢確定的一個推測,在說出口的時候,卻感覺真相肯定就是如此,“然後,在一次小希去探望的過程中,任青平不知道通過什麼方式,讓小希受孕了。這顆受精卵占著子宮不發育,成了一顆釘子戶,所以,小希才會幾年沒來大姨媽。”
雖然推理出結果的感覺很爽,但這個結果本身,卻讓我很不爽。
一路以來,我花了那麼多心思,想要推倒小希,到現在都沒有進展。人家任青平倒好,靠一個夢就把小希推倒了,而且,還讓她實實在在地懷了孕。
當然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棉帽男臉上的表情,像是要給我豎大拇指,“鬼叔,你這樣的邏輯能力,不去寫懸疑小說,太浪費了。”
我不禁有點得意,“我還真有這個打算,如果能活著下山的話。”
棉帽男捧場道:“鬼叔到時寫完了,一定要發給我看。”
我心裏雖然挺受用的,但沒忘記把話題拉回正軌,“所以,日本人想要的,就是小希肚子裏那一顆受精卵,對吧?在這顆受精卵裏,一定是包含了關於永生實驗的許多信息,就像是……就像一塊U盤。日本人為了追求能讓人類永生的方法,當然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得到這顆受精卵。”
說到這裏,我自己也突然想到了。這顆受精卵那麼重要,幾年前任青平在播種的時候,肯定也想了些辦法,以免被他痛恨的日本人奪走。
棉帽男的話,證實了我的猜想,“鬼叔,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在這顆受精卵裏,不光包含了關於永生實驗的信息,甚至包含了任青平,也就是仁青平措的一部分……怎麼講呢,用通俗的說法,是他的一部分靈性。”
棉帽男看了我一眼,確認我能聽懂他的話,然後繼續道:“要取出這顆受精卵,必須同時滿足兩個條件:第一,回到當年大事件發生的地點,也就是卡瓦格博的神湖上,我們現在身處的地方;第二,受精卵的攜帶者,必須是在完全自願的情況,不能有一點受脅迫,更不能以暴力手段敲暈,或者其他的外力手段。不然的話,這顆受精卵就會自行分解,日本人想要的東西就會化為烏有。”
我瞪大了眼睛,“看來小希身上帶的不是一塊普通U盤,而是一塊加密U盤,還具備自毀功能。”
棉帽男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能笑得出來,“哈哈,你說得沒錯,就是這樣。日本人得知取出受精卵的苛刻要求之後,經過長時間的策劃,商定了把你們騙上山的詳細方案,之後就不計人力物力,不怕運用一切手段,要把小希以及小希身邊的你們,一起騙到雪山上。”
我心裏不禁有些咋舌,又覺得有點好笑。日本人為了有個“卵”用,確實也是蠻拚的。
困擾了我兩天的疑問,終於在此刻得以解開。
這個成本高得喪心病狂的騙局,目的是要騙小希和我們自覺地登上雪山。至於為什麼不能采取簡單利落的方法,則是因為采用暴力手段的話,小希子宮裏的那一顆絕世好卵,就會啟動自毀程序。這樣一來,日本人就會什麼卵都得不到,顯然這是他們無法接受的。
所以,製造任青平還活著的假象,讓小希自己哭著鬧著要來雨崩,哭著鬧著要到神湖,去找她曾經相知相戀、突然遭遇不幸的愛人——這樣的劇本,對於看多了狗血劇集,被洗腦得迷信愛情的女人們來說,簡直是無法抗拒,分分鍾就會入戲。
所以,包括那一張合照,我收到的微信信息、接到的電話,還有相冊裏照片組合成的任青平的臉,都是這幫日本人幹的好事;更準確點說,都是日本人在小明的協助下幹的好事。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年多前,小明給我發過一次鏈接,讓我幫忙點一下,當時,我沒想太多就幫她點了,現在想想,那個鏈接很有問題,估計在我點擊鏈接的那一刻,手機就被植入了木馬病毒。想通這一點,之前遇到的解釋不了的事件就順理成章了。小希比我單純多了,相信她也一樣中了小明的圈套。這樣看來,我之前提出過的猜想——小希在潛意識的狀態下,說夢話或者被人催眠,泄露了她和任青平之間的秘密暗號:“擎天柱跟大黃蜂,你喜歡哪一個?”並非空口無憑。事情的真相極有可能是,小明這個內奸通過某種方式讓小希在潛意識的狀態下吐露了關鍵信息,然後小明又將信息呈報給了日本人。日本人做事真是“盡心盡力”啊。他們的策略估計是這樣的,不光要說服小希,而且要說服小希身邊的我,讓我反過來幫忙說服小希。
做戲做全套,日本人在這一個騙局裏,確實表現得非常敬業。就連我這樣聰明強大的人,都無法在第一時間識破真相,而是按照他們的劇本,友情客串了幾場。
不過,畢竟攀登卡瓦格博還是具備一定危險性的。所以,日本人不光要騙小希上山,而且要保證在上山的過程中,小希的人身安全。
也就是說,在取出那顆受精卵之前,日本人不但不能傷害小希,甚至還要保護她。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忍不住問道:“梅朵客棧房間陽台的護欄,第一天晚上還是搖搖晃晃的,第二天突然就被加固了,難道說,這個也是日本人做的?”
棉帽男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鬼叔果然厲害,這一點都注意到了,而且還分析出來。沒錯,事實就是你想的這樣。為了順利取出仁青平措留下的受精卵,日本人在你們沒注意到的每個細節,都做得非常完美。”
我自許地點了點頭,這有什麼辦法呢,上帝就是如此不公平,把叔造成這樣一個又帥又醒目,更重要的是某些取向還正常的男子。
棉帽男打斷了我的自戀,“鬼叔,你一定也想出來了,現在的卡瓦格博上,小事件並沒有發生,所以你們看見的那些所謂的重力反轉、時空重疊什麼的,都是日本人按照劇本演出來的。包括小明,她以前隻是個普通的日企白領,但在經過財閥控製的公司領導的威逼利誘下,通過專業培訓和即時指令,變成了一個合格的臥底。”
我忍不住罵了一句:“該死!”
棉帽男輕輕一笑,“鬼叔你也不用生氣,日本人給她的錢,可以在南山買一套等價於她三十年工資的房子,這個誘惑沒有多少人能抵擋得住。不過話說回來,難道你不好奇他們具體是怎麼演的,是怎麼製造那些反科學、反常識、無比詭異的現象?”
我得意地笑了一下,又搖搖頭,“他們的伎倆,我之前就分析過,估計和現實情況相差不遠。不過,我感興趣的是另外兩個問題。第一個,在他們所表演的劇本裏,重力反轉我明白,就是受到你剛才所說的小事件的啟發;但是時空重疊呢?比如說同時出現的兩個小明,他們為什麼要這樣演?是出於什麼樣的靈感?”
棉帽男抿著嘴巴,“你提了一個好問題,不過,日本人在這一方麵,非常缺乏創造力。重力反轉是照搬小事件的沒錯,至於你所說的時空重疊,也是小事件發生質變成為大事件後,發生的一種現象。”
我又有點想要撓頭,“這個……是什麼意思?”
棉帽男對於我的無知,有點抱歉,“我剛才忘了說,為什麼會發生重力反轉,日本人研究後的理論認為,實際上就是在卡瓦格博這個地方,因為某種紊亂的影響,兩個時空發生了重疊。他們認為當小事件發展成大事件時,天空中就會出現一個跟地麵相對應的,但是上下顛倒的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有另一座一模一樣但是顛倒的卡瓦格博,一模一樣的但是顛倒著的……雪山上的人。”
棉帽男頓了一下,然後說道:“不過,在頭頂的另一個世界裏,所有物體都是紅色的,包括雪山本身。”
我想起了在小木屋裏看的實驗報告,原來上麵所畫的就是大事件發生時的可怕景象。
棉帽男繼續道:“根據他們的分析,人體的細胞會自我複製,但這並不是大事件的全部奧秘。當進展到了頂點,我們這個世界的所有紅色物體,飄浮到很靠近另一個空間的高度時……你想象一下,另一個世界裏相對應的物體,也在向兩個空間結合的地方靠近。”
棉帽男模仿炸彈爆炸,用嘴巴發出了嘣的一聲,“兩個空間中同樣的人跟物撞到了一起。這種情況下,會發生兩種可能:第一是我們這邊的人被拉到了另一個空間,從此在我們這個世界消失不見;另外一種可能性,就是另一個空間的人被拉到我們這邊,從我們觀察者的角度,就是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原來還有這樣神奇的功能!
我恍然大悟,多吉所說的民間傳說,關於在神湖裏穿著紅衣服洗澡,就會變成兩個自己,原來不僅僅隻是傳說,而是當地人對於卡瓦格博上這一神秘現象的觀察以及樸素的解釋。
棉帽男看著我的臉,“好了,這是第一個問題。鬼叔,你感興趣的另一個問題是什麼?”
我定了定心神,直視他的眼睛,“你聽好了,我的第二個問題就是……”
我加重語氣,一字一頓地說:“你到底是誰?”
第 十 一 章
塵世有你
這個棉帽男,知道的東西太多了。
關於一九九〇年那支實驗小組,關於任青平或者仁青平措,關於日本人的陰謀還有實施的細節。這些東西,他都一清二楚。
而且,從一開始,他就是和慎吾、美子、小野這幾個人一起出現的。他幫日本人騙過了雨崩村民,也騙過了我們,讓大家都以為這是一群香港人。
結果到了後麵,日本人發現自己也被棉帽男騙了,他隱藏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並且在投票向山上走還是向山下走的時候,有意暴露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我甚至覺得,包括現在被反綁在直升機上,都是棉帽男計劃的一部分。他是故意要製造這樣一個機會,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部告訴我。
好了,關於棉帽男的真實身份,在我的心裏,有兩個備選答案。
第一,棉帽男就是仁青平措。他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改變了容貌和身高,還學了一口地道的粵語,以及地道的港式普通話。這個變了身的仁青平措,不但騙過了日本人,還騙過了他以前的女朋友——千辛萬苦來雨崩找他的小希。
不過,這個推斷無法解釋,如果棉帽男真的是仁青平措,他要保護小希,隻需要表明身份,然後通過以前的隻有倆人才知道的一些小細節,證明自己是任青平,至少可以讓小希產生懷疑,不會乖乖地跟著日本人繼續上山。
那好,接下來是第二個可能性,這個可能性有那麼一點賣“腐”。棉帽男會不會是仁青平措的基友,字麵意義上的那種,仁青平措在死前告訴了他一切,或者說,現在仍然以某種方式跟棉帽男保持著聯係。
但如果這樣的話,任青平又讓小希懷孕,自己又搞基,那麼他不但是個永遠不會死的人,還是個雙性戀。這麼說來,任青平還真是會玩。
棉帽男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鬼叔,你那麼入神在想什麼呢?你可不要想歪哦。”
不會吧?難道我心裏第二種不著調的想法被棉帽男洞穿了?
我啊了一聲,掩飾道:“沒有,我就在想你到底是誰,才沒有……”
我一時慌張,差點說溜嘴,關鍵時刻,及時打住了話頭。
棉帽男認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笑場了。
我不禁有點莫名其妙,“你在笑什麼?”
棉帽男顯然無法控製住笑,“哈哈哈,我可不是任青平。那家夥已經死了。日本人對任青平遭遇的車禍及後續的處理,還有其屍體葬禮火化的過程等都做了翔實的調查,確認任青平已經死掉了。日本人後來通過走訪任青平住過的醫院,無意間得知了小希很長時間沒來月經的消息。他們對此很敏感,很容易就將這件事與任青平聯係在了一起。通過進一步調查,日本人確定小希體內有了任青平的‘種子’,進而盯上了她。”頓了一下,又說,“還是回到我是誰這個問題吧。我敢打包票要是告訴了你我是誰,你一定會笑場的。”
我皺著眉頭,“不可能,這有什麼好笑的。”
棉帽男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表情嚴肅了起來。“鬼叔,那你聽好了,我是……”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我叫梁超偉,超人的超,我是國際刑警,你可以叫我梁警官。”
我愣了一下,棉帽男的這個答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這個世界上有暗影,也就有光明;既然有日本財閥這樣喪心病狂的邪惡存在,那麼出現了代表正義的國際刑警,也是非常合理的。
三秒鍾之後,我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梁超偉,國際刑警!”
是的,我腦海裏浮現了《無間道》裏麵,正牌梁朝偉說的那句經典台詞:對不起,我是警察。
本來好端端的驚悚片,突然畫風一轉,就變成了濃濃港台味的警匪片。不過巧合的是,在《無間道》裏,梁朝偉扮演的是一個臥底,現實中,我麵前坐著的梁超偉也是一名臥底,潛伏在日本人裏麵,騙過了他們,得到了大量有用的信息。
然而棉帽男,不,梁警官早就看穿了一切,一邊冷冷地看著我笑,一邊一本正經地勸道:“別笑太用力,高原缺氧。”
我一邊努力止住笑,一邊勉強說:“哈哈,對不起……”
梁警官聳了聳肩膀,然後扭頭看外麵的天色,突然來了一句:“時間快到了。”
我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但還是順著他的方向朝外看去。剛才還是一片晴朗的天空,突然出現了一種鮮豔的紅色調。
我還有一堆話想要問梁警官,他卻回過頭來,認真地看著我問:“鬼叔,你準備好去解救你的小夥伴沒?”
我反問道:“怎麼去啊?我倒是想啊,可是這不是被綁住了嗎?你不是國際刑警嗎,趕緊幫我解……”
梁警官變戲法似的,把雙手從背後亮出來,右手上還有一把瑞士軍刀,“手別動。”
他果然是專業人士,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手腕的繩子突然變鬆,再一用力,雙手就獲得了自由。
我揉著被綁得生疼的手腕,“這群該死的家夥,梁警官,帶著我去幹掉他們!”
梁警官點點頭,“鬼叔夠男人!”
我一臉英雄氣概,“不過你一定要保護我的安全啊!”
梁警官的表情有點無奈,“當然,這個當然。”
他用瑞士軍刀把多吉身上的繩子也割開了,再拍拍他的臉,多吉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看來我們的向導對麻藥比較敏感,所以睡得比我們熟多了。那就讓配角好好休息吧,拯救地球的任務還是得交給我這樣俊朗又醒目的男主角。
梁警官從駕駛艙的箱子裏翻騰出兩把手槍,給其中一把裝上子彈,接著將另外一把彈匣空空的交給我,“你裝裝樣子就行。”
我接過手槍,很懂似的翻來覆去端詳了一下,但其實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型號。這玩意兒在電影裏看多了,但是真拿在手上,又是另一種體驗,生冷的,根本感受不出殺傷力。
梁警官打開直升機的艙門,帶著我跳了下去。國際刑警落地的姿勢優美,我卻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他朝我打了個手勢,示意我跟著他走,於是我們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幾十米外的紅色帳篷走去。
看來被國際刑警盯上的這個風險,並沒有寫進日本人的預案裏,所以他們隻是把我們幾個綁了起來,沒安排人看管,帳篷門口也沒人負責警衛。
我跟在他身後,忍不住問:“梁警官,我還有個問題,日本人為什麼要大費周章把小希騙來做手術,他們自己再重複一遍一九八九年的實驗不就行了嗎?”
梁警官一邊警惕地打量著周圍,一邊解釋道:“不行,因為做實驗的最重要因素——小事件,自從那一次以後,在雪山上就再也偵測不到了。日本人後來又派出了打著救援隊名號的實驗小隊,每年也有裝成普通遊客的科學家上山測量各種數據,但是探測不到任何異常。”
我不禁恍然大悟,“難怪這樣一來,小希身體裏的那顆受精卵對他們就變得至關重要、無法取代,難怪對方要不顧一切地把他們弄到手。那小事件就再也不會出現了嗎?”
梁警官繼續給我爆料:“他們做了一大堆研究,得出的結論是,在未來的一百年以內,再出現小事件的概率,也是一個非常小概率的事件,大概不到百分之零點一。”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天空,“不過,他們有可能是錯的。”
我還想再問什麼,梁警官打了個安靜的手勢,我隻好跟著他,盡量小心地走到了帳篷旁邊。
我們並沒有按照警匪片的情節發展,從帳篷門口直接衝進去,一陣大殺特殺之後,成功解救躺在手術台上的女主角和……死胖子。
電影裏的主角,因為有主角光環籠罩,可以對子彈實現物理免疫,現實裏,雖然我長得很有主角相,但是吃一顆子彈照樣死翹翹。
所以,我是寧願跟隨梁警官的猥瑣之流。
梁警官帶著我,慢慢靠近了帳篷側邊,我們趴在雪地裏,他悄悄挑起帳篷一角。我跟他並排趴著,順著缺口朝裏麵望去,由於角度的關係,隻看到了來回走動的人腿,大概有十幾對,幾台醫療器械,一些金屬櫃子,然後就是手術床的八條床腳。
毫無疑問,一張上麵躺的是小希,那另一張手術台上躺的,難道是水哥?
雖然日本人預測重力反轉不會再出現,但是他們仍然按照傳統,穿著大紅色的醫生製服,所有醫療器械也都是紅色的,在紅色帳篷裏漫射出一片紅色的光,看上去非常刺眼。
帳篷裏的人都在用日語交談著,一陣鬧哄哄的,所以我跟梁警官說話的動靜,他們肯定注意不到。
梁警官到了這個時候,還在考驗我的推理能力,“鬼叔,為了保護那顆受精卵,日本人不敢對小希使用暴力,也不敢在她不同意的條件下使用麻藥。照你推測,小希怎麼會乖乖躺到手術台上,任他們宰割?”
我不假思索地說:“這還不簡單,他們隻要編個理由,告訴小希現在的任青平隻有靈魂,沒有實體之類,要借助任青平留在她身體裏的受精卵,就可以讓任青平複活。愛情會讓人盲目,就算是小希也不能免疫。”
梁警官側過臉來看著我誇獎道:“我們組織有崗位空缺,鬼叔有興趣來試試不?”
我嘿嘿一笑,“暫時沒有。不過,小希被抓去做手術我懂,是為了取卵。水胖子也被抓來做手術,這是為啥?免費幫他做絕育手術?”
梁警官搖了搖頭,“霍金水,是因為他講的那個故事。”
我一時有些不解,“水哥的故事?關於地庫那個?”
梁警官點點頭,“對,就是那個故事。小明聽完故事之後,把概要偷偷告訴了日本人。日本人經過一番研究,認為霍先生的故事有很大的真實性。一個腦子裏寄生著古代神獸的人……這麼好的實驗素材,日本人怎麼可能放棄,所以也就順便解剖出來看看。”
我若有所思地說:“難怪他們的策略是要把我們全員都騙上山,而不是光打小希的主意。這麼說來,小希有卵子可以取,水哥有一條蟲子,他們遭騙都是有原因的,隻有我無辜躺槍?”
梁警官側過臉來看著我,“這倒未必。”
我皺眉問:“梁警官這又是什麼意思?”
梁警官沉默了幾秒,還是開口道:“這麼說有點違反組織規定,但是鬼叔,你還記得嗎,在一九八九年的那次實驗中,代號C的被觀察者,接受實驗的器官是子宮,代號A是大腦,這有沒有讓你想起什麼?”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代號C對應了小希,代號A對應的是水哥!而且,他腦子裏的那條貔貅,也是紅色的!”
梁警官點點頭,“嗯,還有一個代號B的被實驗者,他被取出來的器官是心髒。鬼叔,我代表國際刑警向你道歉,因為日本人當你是雜魚,沒有仔細地調查你,但是……我們國際刑警把你的人生履曆翻了個底朝天。”
我卻並沒有覺得不開心,反而有一種奇妙的成就感,“國際刑警那麼重視我,我是不是該高興才對?”
梁警官似乎鬆了一口氣,“你沒生氣就好,總之,除了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感情經曆,我們還得出了一個結論——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複雜,或者說,你並沒有正確地認識自己。在你身上有一種奇怪的特質,比如,你總是會遇到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而你本來對各種怪事又特別感興趣。”
我不禁有些迷惑,“難道不是因為我腦洞比較大而已?”
梁警官似乎在組織語言,要怎麼向我解釋比較好,“呃,我們覺得,你所經曆的一些事情,並不是隨機的,可能是被安排的。一些跡象表明,你跟高維度空間的生……”
“噓!”
一雙穿著紅色手術服的腿,正朝著我們的方向走來,我們趕緊結束會話,以免暴露在這群喪心病狂的科學家麵前。
梁警官悄悄放下了帳篷一角,我跟著他匍匐後退了兩步,然後站起身來。
我兩手一本正經地握著那支沒有子彈的小手槍,槍口朝上,“梁警官,接下來怎麼辦?”雖然很努力裝出英勇的樣子,但實際上我的雙腿在止不住地發抖。電影裏槍戰看得多了,但現在真的要來一發取對方狗命,或者被對方取了狗命,這種真實的體驗還是讓人緊張到戰栗。
在冰天雪地裏,我感覺到自己腋下一片汗濕。
剛才偷窺帳篷裏的情況,對方起碼有十個人以上,除了慎吾、美子之外,應該也包括內奸小明,還有那個扮成烤串的小野。剩下的都不知道是什麼人,帶著什麼武器。剛才梁警官在直升機裏找到了兩把手槍,想來帳篷裏那些人肯定也不會是赤手空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