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疑問都是一致的: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我故作輕鬆地聳聳肩膀,“我覺得這是把餐刀,用來把果醬塗到麵包上。”

顯然這不可能是一把餐刀,這句笑話也沒能讓任何人笑,不過倒是引發了另外的效果。

棉帽男摸著自己的肚子,“果醬麵包,你這麼一說我覺得挺餓的。”

確實,剛才大家在風雪裏跋涉了一番,消耗了大量的熱量,會覺得餓也很正常。想起背包裏的絕世美食方便麵,我不禁吞了口口水,真是晚來天欲雪,能來一桶無?

相比我們的饑餓,小明也有生理需求,不過卻是另外一種。她夾緊雙腿,四處打量著屋內,“這裏麵怎麼沒有廁所?”

美子用日語跟她說了一通,我們聽不太懂,然後小明就瞪大眼睛說:“啊?要到外麵去上廁所?”

水哥擔任了護花使者的角色,“沒事,我陪你去。”

小明一向都是小鳥依人,現在卻害羞起來,“哎呀不用啦,多不好意思。”

水哥嘿嘿一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沒看……”

小明嬌羞地在水哥手臂上砸了一記粉拳,“討厭啦,好吧,那你陪我去。”

我看著他們打情罵俏,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撒個尿都這麼浪漫,真有你們的,趕緊出去,別在這裏秀恩愛了。”

小希看著水哥,笑嘻嘻地說:“就是,像鬼叔這樣的單身狗也是狗,可以不愛,不要虐待。”

我忍不住反抗道:“我是單身狗,那你是什麼?單身母狗嗎?”

小希砰一拳打到我手上,這可不比小明的耍花槍,力道十足,打得我齜牙咧嘴。

水哥一邊竊笑,一邊摟著小明出門。

小木屋的門一打開,外麵的風雪就灌了進來,那酸爽就像是你躺在被窩裏,突然被人掀開被子倒進一盆在冰箱凍了一夜的玻璃珠。

看來多吉從卡瓦格博山神處得到的消息,是好的不靈壞的靈。說好了這場雪等會兒就變小,現在卻越下越大了。人和神之間的信任已經蕩然無存,我在此時也隻能嗬嗬了。

風大得以水哥的大膀子都無法獨自拉動門,隻好由多吉在門背頂著用力,才勉強把門關上。

這對癡情小男女出去尿尿,我們屋裏的人就開始找東西吃。有人從自己的登山包裏拿,也有人直接從木櫃裏拿,非常無組織無紀律。我心想,如果這見鬼的大雪要維持幾天的話,有限的食物必須實行管理,按需分配。

他們幾個人圍著木桌在吃麵包和罐頭,我作為一個對美食那麼有追求的人,當然是耐著饑餓,用水哥帶的戶外炊具煮水,等著泡方便麵。

水煮好了,麵泡上了,我在等麵熟的時候,那些沒追求的人也吃完了,這時候一群人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水哥跟小明出去那麼久了,怎麼還沒回來?

小希擔心地看著窗外,“這都多久了,不會有事吧?”

我跟她坐的這個位置,正對著小木屋裏唯一的門,小希的右邊是我,我的右邊則是木屋唯一的玻璃窗。

我一本正經地分析:“雪那麼大,外麵那麼冷,會不會是尿尿的時候水柱被凍成冰棍,粘在地上拔不起來了?”

聽了我的無聊笑話,小希瞪了我一眼,剛要發作,突然嚇得叫了一聲,左手撐著地板,上半身向後傾斜,像是我的腦勺後麵有什麼可怕的東西。

一屋子人被小希的動作吸引,紛紛朝我右側看去,我也趕緊回頭一看,結果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隻見玻璃窗外麵,有一張毫無表情的人臉,正朝屋裏麵看。

外麵黑漆漆的,正下著大雪,那張人臉卻詭異得像是自帶光源。是一張女人的臉。

黑長發擋住了臉的左右兩邊,外麵罩著紅色的衝鋒衣帽子。眼睛毫無生氣地一直朝屋裏看,五官看起來像是一張平麵的紙。

但是這個五官卻挺眼熟的,等我再認真一看——這不是小明嗎?

頓時我的心理從驚恐變成了憤怒——這姐姐是怎麼回事,都什麼時候了還搞惡作劇,外麵風大雪大,就為了嚇我們,趴在窗戶上一動不動,也是蠻拚的,肯定是水哥指使的,等下進屋了要把他們削一頓。

我正這麼想著,正對著的木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水哥帶著一陣風雪衝了進來。果然是這兩個家夥的惡作劇!我剛想開口罵人,卻看見水哥身後還牽著一個女人。

那女人,當然是小明。

她速度怎麼那麼快?我下意識地再扭頭朝窗外看去——那張毫無表情的人臉還在。

這一次,屋子裏原來坐著的所有人,我、小希、向導多吉、棉帽男和兩個日本人,都同時看到了兩個小明一起現身。

我之前已經看見過兩個小明一前一後出現,在有了這樣的心理基礎下,還被嚇得夠嗆。其他人的驚嚇程度,隻會比我更厲害。

棉帽男在受驚的情況下,已經忘了要講普通話,用粵語叫了起來:“詛咒!山神的詛咒!”

我們幾個人看一眼門口,又看一眼窗戶,沒法分析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剛進屋的水哥跟小明,看著我們臉上的驚恐表情,也順著我們視線,朝窗戶看去。

幾乎就在這一刻,那張人臉突然消失了,窗外又是一片漆黑,隻剩下風雪肆虐的聲音。

水哥什麼都沒看到,一邊拍落頭上跟肩膀上的雪,一邊不樂意地說:“幹什麼啊,拿我們尋開心啊?”

多吉結結巴巴地說:“親,窗戶外……外麵,還有一……一個小明!”

水哥和他身邊的那個小明,一起猛地又朝窗戶看去。那邊依然什麼都沒有。

小明的聲音快要哭出來了,“多吉你說的是真的嗎?掉進神湖裏多出來的那個我?你們看見了?”

水哥黑著臉說:“你們開玩笑吧?這可一點都不好笑。”

我深吸了一口氣,“不是開玩笑,就在剛才你帶著小明進門的時候,窗戶外麵,還有另一個小明……你們都看見了,對吧?”

圍坐在桌子旁邊的那群人都猛地點頭。

棉帽男若有所思:“看來鬼叔你分析得對,小野君真的是看見了另一個自己,所以就衝了出去。”

多吉一臉虔誠地說:“山神顯靈了!不能在神湖裏洗澡的禁忌靈驗了!親,你們說,山神是不是很厲害?”

看他那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好像多出了一個小明,是什麼值得普天同慶的事情。

對於我們的一致說法,水哥仍然表示懷疑。他皺了下眉頭,決定道:“好,你們說有人,那我們現在出去看看。要是真的還有一個小明,哥把她一起叫來!”

他們進門時被我們的表情嚇到了,所以一直沒關門,風雪正呼呼地往屋裏吹。

水哥牽著小明的手要往外走,小明卻不願意跟他出去,搖頭道:“不要,萬一外麵真的還有一個我……好可怕,我不出去!”

那個失蹤的小野,看見了另外一個自己,就不顧一切地追了出去,小明卻害怕得不敢去見,麵對同一件事,兩個人的處理方式截然不同,不過這也好理解,畢竟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人。

水哥也沒有為難小明,朝這邊一揮手,我們紛紛起身跟著水哥出了門,隻留下美子在屋裏陪受驚的小明。

剛才說了,小木屋的窗戶是在門的隔壁牆,也就是在屋外繞過一個牆角,就能到窗戶的位置。

我們踩著腳踝深的積雪,走到那一邊的牆壁時,幾根手電筒的光柱中,隻看見水哥龐大的身影杵在那裏。

水哥看見我們來,大聲嚷道:“孫子,你們這群孫子,這麼騙我有意思嗎?”

多吉回應道:“我們沒騙你,多吉真的看見了!”

我一邊走一邊嚷:“水胖子,憑什麼就說我們騙你?”

水哥一腳踢起一團雪,氣道:“你們自己看啊,這裏有腳印沒有?”

聽他這麼一說,我們幾個人的手電筒,就在窗戶周圍的雪地上,地毯式地照來照去。確實如水哥所說,周圍的雪地上,除了我們的腳印,沒有別的痕跡。

而剛才另一個小明出現在窗外,離現在也不到五分鍾。走過那麼厚的雪,不可能沒留下腳印。就算雪下得再大,幾分鍾時間,也不至於把所有的腳印都掩蓋得一點都看不出來。

小希低聲問:“怎麼會這樣?”

我皺著眉頭,回頭查看小木屋的玻璃窗,這個窗戶是上下拉式的,窗台上也積了幾厘米的雪。

窗台上,有兩個深深的手印。

是的,如果從屋外逃走了,是一定會留下腳印的。除非,那個小明是一直雙手撐在窗台上,腳不著地,然後,當我們幾個男人出門後,打開窗戶翻了進去。

我剛想到這裏,突然之間,房間裏傳來啊的一聲驚呼,屋裏燈光全滅,什麼也看不見了。

我心裏一驚,剛才注意力全在屋外的腳印上,隻往屋裏匆匆瞥了一眼,沒看到裏麵的任何人。

難不成,真的是屋外的小明也跑了進去,把原來的小明嚇到了?

屋裏小明和妹子的驚呼聲不斷,還能聽到小明帶著哭腔的“救命”。

雖然不知道是哪個小明在喊,但我們不敢再遲疑,趕緊朝門口跑去,尤其是水哥,如此碩大的身軀,在風雪中竟然跑得像風雪一樣快。

我跑到一半的時候,聽到屋內傳來咚的一聲,像是重物砸到了地上,然後又是咚的一聲,緊接著,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然後,屋子裏就歸於沉寂了,從門口透出來的光線,也隨著玻璃碎裂的聲音,一起消失了。

就這一會兒工夫,不可能出人命了吧?

我跟小希幾個一起跑到門口,裏麵果然一片漆黑。借助手電筒的光柱,我們看見屋內的情況是這樣的——木地板上躺著兩個女人,水哥踉蹌著跑到其中一個旁邊,跪下搖晃大叫:“小明,小明你怎麼了?”

我們依次進了屋,慎吾跟棉帽男去照看美子,小希也幫著去照顧小明,我和多吉站在門口,用手電筒不斷在周圍掃射,想看看黑暗裏還隱藏著什麼。

本來掛在房頂的汽燈掉到了木桌旁邊,玻璃好像都碎了。靠牆站著的背包,有幾個還站著,另外幾個橫七豎八地歪倒在地,還有些物品散落了出來。

小木桌跟牆邊的兩個木櫃,倒似乎沒有移動過。

我的心髒隨著手電筒的掃射,一直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既希望看見另一個小明,又害怕看見另一個小明。

但是,我們仔細地搜遍了整個房間,沒有另一個小明。我甚至連天花板也仔細找過了,看會不會是像蜘蛛一樣躲在上麵,幸好沒有。

那麼,躺在地上,正在水哥懷裏慢慢蘇醒的小明,到底是之前在房間裏的小明,還是趴在窗外的那個小明?

那個小明,會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幾分鍾內打暈房間裏的兩個女人,又弄翻了眾多物品,製造出如此混亂的局麵嗎?

我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如果這樣的局麵不是另一個小明造成的,而是由另一個反常識的原因造成的呢?

我指的是——重力反轉。

確實,與其相信是另一個小明製造了這些混亂,不如把罪魁禍首設想為重力反轉。

如果剛才我們出去的時候,小木屋裏突然變成了一個失重的環境,小明跟美子當然會嚇得大叫。

汽燈飄到屋頂,摔下來就碎了。

幾個登山包飄了起來,掉下來就倒了。

小木桌跟木櫃可能比較沉吧,所以雖然飄浮了起來,但掉下地的時候還是站穩了?

小明跟美子飄到半空,然後再狠狠地摔下來,當然也會暈倒。

我在屋外聽到的重物墜地的聲音,則是重力反轉消失之後,兩個女人跟其他東西從半空掉到地上的聲音。

我左手做砧,右手為錘,重重地拍了一下——這個假設,明顯比另一個小明翻窗進來,幹倒兩個女人,把屋子翻個底朝天,然後又消失不見了,要合理多了。

不過,事實是不是我所推斷的這樣,還是得等當事人清醒後再說。

這時候,小明已經在水哥的攙扶下坐了起來,美子也醒了過來,幸好兩個人看起來都沒什麼大礙。

多吉把掉在地上的汽燈撿起來,這燈也蠻結實的,雖然玻璃碎了但不影響使用,向導把它重新點燃後,爬上桌子掛到了從天花板垂落下來的鉤子上。

我用力關上房門,把滿山的風雪關在外麵。

風不再肆虐,昏黃的燈光亮起,小木屋裏仿佛又恢複了原樣,除了那些我們沒精力去關注的遍地狼藉。

水哥關切地問著他環抱的女人:“小明,你沒事吧?”

小希遞過保溫水杯給她,“先喝口水,壓壓驚。”

我想要知道自己剛才的推理是否正確,焦急地問:“剛才是怎麼回事?”

小明喝了口水,看看我,又看看水哥,突然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

水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憤怒地說:“你著什麼急啊,讓人歇一會兒不行嗎?”

那邊的美子也蘇醒過來,情緒比小明要鎮定得多。她自己坐了起來,用日語向慎吾和棉帽男說明剛才發生的情況。

因為我們的翻譯官小明,還躺在水哥的懷裏抽泣,所以隻能由棉帽男來暫時負責翻譯。這哥們兒的日語水平沒有小明好,普通話更是夠嗆,我們連聽帶蒙的,大概了解了剛才發生的事情。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據美子所說,剛才我們一出門,她們就感覺到有點不對勁。放在桌子上的食物飄了起來,她們倆還以為是風。然後,頭頂的汽燈也在詭異地搖晃,她抬頭一看,汽燈頭朝下,底朝上,整個正在往天花板上飄。

沒有任何的風能夠做到這一點。

她們終於意識到情況不對,剛想要往門外衝,兩個人的身體也開始上浮,陷入失控狀態,類似於太空站的宇航員。美子說身體在半空中根本無法移動,並且由於重力變化產生的對心髒供血的影響,大腦也在幾秒內變得模糊,胸悶得無法呼吸。

還有,她感覺脖子上的紅色圍巾緊緊地箍著她的脖子,像是上吊的繩索一樣。所以,她是在掉到地板上之前,就已經昏了過去,之後發生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聽完棉帽男的翻譯,我們幾個人不由得麵麵相覷。

多吉的聲音在不停地顫抖:“山神發怒了,山神發怒了……至高無上的卡瓦格博,多吉懇求你收回神威……”

小希皺著眉頭,“重力反轉,這是重力反轉啊……沒想到真的發生了,看來那個保溫壺爬坡不是魔術。”

水哥若有所思地說:“重力反轉啊,這樣的話,你帽子的事也能解釋得通了。”

小明這時候終於哭夠了,抽泣著把剛才的經曆說了一遍,跟美子說的大同小異。

我咬著下唇,陷入了沉思。

這個假設實際上是我最早提出來的,就在小希那頂紅色帽子掉進海拔低的冰湖,又在海拔高的神湖裏再次出現的時候。隻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個是重力反轉,第二個是神湖和冰湖之間有地下水道互通,再加上足夠的巧合,就能解釋帽子失而複得的事件。

這個概念被更多小夥伴接受,是在眼鏡男慎吾給我們看了那段視頻之後。在視頻裏,紅色的保溫水壺會從低到高自己爬坡,更加直觀地顯示了重力反轉的效果。可是,當我們再次來到小木屋裏,想要重複這個實驗時,卻失敗了。

看完慎吾的視頻後,我的手機收到了自稱是任青平的神秘電話,再次重複了在雨崩村裏收到的微信內容,就是——想下山,向上走。

小希就這句話跟我探討過,她認為這是任青平提出的忠告,目的是為了讓她能安全走下雪山。並且,這句看上去荒謬的話,在重力反轉的條件插進來之後,卻變得成立了。

最後,就是現在的場景,我們一大群人出了小木屋之後,之前實驗失敗的重力反轉,不僅重現了,而且是更大規模、更可怕地重現了。這一次,被反轉的不是什麼帽子、保溫水壺,而是小木屋裏的所有東西,加上兩個大活人。

我曾經想過,重力反轉是不是隻對沒有生命的物體有效,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不過,我所總結的,重力反轉發生的另一個條件是成立的——那就是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