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哥上班的這家上市公司,從大老板到前台,每個人都有一個英文ID,同事之間以英文名互相稱呼。水哥全名叫霍金水,ID自然就是Water Huo。

能叫自己Water的,一定是同事了。

“是我!別用手電筒照我!”

兩道電筒光移走了,水哥朝車窗外看去,那裏有兩張妹子的臉。其中之一竟然是水哥工作室那個美術妹子,有名的大長腿——Lolita(洛麗塔)。

另一個妹子他不認識,但長得也挺好看的。

突然間,兩個妹子被人左右推開,一個穿白色製服的人探進身來,要抓水哥的腿,嘴裏喊著:“敢踢我臉,看我不打死你!”

Lolita連忙阻止他說:“小王,住手,你快住手!這是我同事,自己人!”然後又轉向另一個妹子,“快幫忙拉住他啊……Shirley(佘裏)!”

“Shirley?是那個被困在車尾廂的女人嗎?”

小明的提問,把我們從那個逃不出來的地庫裏,拉回到了現實中。我、水哥、小希、小明,四個人在離家幾百公裏的地方,一間不大不小的火鍋店裏。吃晚飯的人走了,吃夜宵的人又來了,店裏依然是人聲鼎沸,誰也沒注意到在店的一角,有一桌吃了很久的客人。

我們桌上的肉、菜都已經清空,煮剩一半的湯還在鍋裏寂寞地翻滾著,卻沒人想到要把電磁爐關掉,因為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算起來,我們吃著火鍋,聽著故事,也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這酒……不錯。”水哥搖晃著空蕩蕩的威士忌酒瓶。一斤四兩的酒,小希喝了小半杯,小明舔了一口就說太辣了,所以我和水哥每人都喝了六兩多。

這種半醺的狀態,對我來講是最舒服的,看水哥臉上那心滿意足的神情,他也是到境界了。

小希著急了,“水哥,你倒是接著說下去啊。”

水哥嘿嘿一笑,表情無比欠揍,“剛才說了,酒喝到哪兒,我就講到哪兒,你們都同意的。”

我的胃口也被吊了起來,咬咬牙,把那瓶十八年陳的麥卡倫也放到桌上,“水哥,來,咱們接著喝,接著講,把這瓶酒也喝光拉倒。”

水哥搖搖頭,“不行,這不行。”

小明搖著他的左手,“水哥,男人可不能不行啊。”

小希把求助的眼神投向我,看來她也被故事吸引住了,忘記了聽完就要和我同住一個房間這茬。

我早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心裏本就有計劃,於是打個響指,“服務員,埋單!”

等回酒店再說,我還有法寶在手,不怕這水胖子不招!

小明戀戀不舍,“啊?就這麼回去嗎?”

結了賬,我們四人出了火鍋店,往酒店的方向走。

小明還是不死心,路上一直晃著水哥的手,“水哥,水哥哥,把故事講完好不好嘛?地庫後來怎麼樣了?你是怎麼出來的?”

水胖子又開始裝傻,“底褲?什麼底褲?我學周董,一直沒穿的。”

我嘿嘿一笑:“小明,你和小希回去趕緊洗澡,半個小時後來我們房間。我保證!今晚就讓水哥把故事講完。”

小明瞪大了眼睛,“真的嗎?”

小希撇嘴,不信任地看著我。

不過,回到酒店之後,她們還是照我說的做了,趕緊回房去洗澡。

水哥也把衣服拿了出來,準備進浴室,被我一把拉住了。我從行李箱裏掏出一樣東西,在他麵前一晃,果然,這哥們兒眼睛又直了。

“好東西!來,我看看!”

水哥把衣服一扔,就要撲過來搶,我一下子就閃開了,然後把手裏的東西高高舉起,“水胖子,你很識貨嘛,這個……有錢也難買啊。”

我手裏的東西是一把煙鬥,鬥柄是石楠根,鬥缽是海泡石,雕成了一個騎在橡木酒桶上的道士的模樣。這道士是個大胖子,光著頭,衣衫不整,一副喝了酒的陶醉樣子。

這把煙鬥是另一個朋友送的,應該有點來頭,某個國外的什麼大師手工製作,我自己不玩煙鬥,所以也說不來,但這件東西,對於水哥來講,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他玩煙鬥,但這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那個花道士,雕得跟他本人一模一樣!

剛拿到這把鬥時,我簡直懷疑這是不是按照水哥的樣子來雕的。我不抽煙,而且這東西跟水哥那麼有緣分,也早決定要送他了,不過一直沒跟他說。

也幸好沒說,現在就能當成一個籌碼,拿來換水哥的下半個故事。

看水哥都快要急眼了,我才把煙鬥交到他手裏,還特意顯得非常珍重,小心翼翼。

他拿著那煙鬥又看又聞,表情裏毫不掩飾的喜悅,我趁熱打鐵,“怎麼樣,想要不?”

“廢話,”水哥頭也不抬,繼續愛撫著煙鬥,“這麼好的鬥,你怎麼搞到的?你看你看,看這胖道士,是照著我的樣子雕的吧?”

我點點頭,“我也覺得跟你很像啊,不過這鬥好是好,也有個瑕疵。”

水哥皺起眉頭,“哪裏?”

“我指給你看,”我順勢就把煙鬥拿了回來,馬上塞回兜裏。嘿嘿,水胖子那麼喜歡這煙鬥,萬一他耍無賴不還,我還不敢搶,怕海泡石摔地上碎了。

水哥急了,“怎麼就收起來了?你什麼意思?煙鬥瑕疵在哪兒?”

麵對水哥的十萬個為什麼,我不慌不忙,“瑕疵嘛,就在於這煙鬥是我的,不是你的。”

水哥憋得臉都紅了,“你要這鬥沒用,你又不抽。”

我嘻嘻一笑:“是不抽啊,我拿來種棵蔥也挺好看的。不過……”我話鋒一轉,“你要真喜歡的話,我送你也行。”

水哥學聰明了,“條件是……”

“你把故事講完。”

“你真那麼想知道?就算不說完,這一路到梅裏雪山,小希肯定也逃不過你這禽獸的魔爪的。”

“你才禽獸呢,我可是正兒八經要和她交往,故事也要聽,說不說吧,一句話。”

水哥低頭沉思,一副猶豫的樣子,“我不告訴你,也是為了你好。”

我揮了揮手,“別囉唆,不說拉倒。”

水哥坐到床沿上,低下頭,似乎是思索著什麼。良久,他抬起頭來說:“你先把鬥給我,我來把這地庫的破事講完。但我也有個條件,就是等一下無論我說到哪裏……你都千萬別坐我右邊!”

水哥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瞪得渾圓,直勾勾地盯著我,好像我變成了一根超級無敵大煙鬥。

我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說實在的,讓一個男人這麼認真地盯著,尤其這個人平常總是嬉皮笑臉——我還真有點心裏發毛。

但隨即,我把心一橫,哥也是見過不少世麵的,怎麼能給這胖子一個故事就嚇倒?再說了,既然坐在水哥右邊是個忌諱,那我就打死也不坐他右邊不就完了嘛,好奇心害死貓,但我還是有著貓那麼濃的好奇心。

這麼想著,我心裏下了決定,手伸進兜裏,把煙鬥掏了出來,珍而重之地用雙手遞給水哥。

水哥看我那麼小心,也被我感染了,伸出兩隻手接過,感覺是個什麼了不得的交接儀式。

我對水哥點點頭,“你先拿好,講完了,就歸你。”

水哥眼睛盯著手裏的煙鬥,深吸了一口氣,“為了這鬥,我豁出去了。”他又看向小希她們那間房的牆壁,“等她們洗完澡過來?”

我嘿嘿一笑:“等什麼等,我們殺過去。”

我和水哥關好房門,跑到隔壁房間,按下門鈴。

“來了來了。”

來開門的是小明,穿著一身家居服,還用毛巾在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小希還在洗呢。”

我看向浴室的毛玻璃,浴簾擋住的地方,有個人影在不斷晃動。

“小明,誰來了?”浴室裏傳來小希的聲音。

小明很開心,“是水哥和鬼叔,他們來講故事了。”

小希的聲音有點嗔怪:“怎麼把他們放進來了,我沒帶外衣進浴室呢。”

我走過去敲敲浴室玻璃,“不要緊,我給你送進去啊。”

“你去死啦。小明,幫我把床上的衣服拿進來。”

小希穿好衣服,從浴室裏出來時,還給了我一個白眼。她眼睛很大,睫毛又長,我一直以為是靠眼妝和假睫毛,現在看她素顏的樣子,才知道原來都是真貨。

房間裏的椅子不夠坐,大家幹脆都盤腿坐到了床上。水哥率先搶占了小明的床,右手靠著床頭的方向坐下了,小明坐在他左邊。我在另一張床上,和水哥相對而坐,小希則坐在我右邊。

水哥把煙鬥放進自己兜裏,清了清嗓子。

我們三個人都把眼神投向他。

“咳咳,那個女人,叫作Shirley的女人……”

場景又從溫暖明亮的酒店房間,回到了那個昏暗陰冷、怎麼也走不出來的地下車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