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支山”,是東海城有名的胭脂鋪子,隸屬於方家商盟。這一天,石掌櫃正懶洋洋地坐在櫃台邊打著算盤,店裏的生意自然有大大小小的夥計來照料,自己需要做的就是統籌全局,管理下每天的賬目。
其實石掌櫃一直覺得自己經商是大材小用了,他也曾是一個立誌於文修之路,想通過文舉前往中州洛城書院的讀書人。奈何三十多歲依然沒有開悟啟蒙,考試也是屢次落第,上有老下有小,無奈之下隻好放棄了那個迷夢,下海經商。最初隻求混個溫飽,誰想沒幾年就被方家商會臨危受命,安排在這個即將倒閉的胭脂鋪裏。
他也沒讓東家看走眼,上任第一天,先把鋪子原來的俗名一改,請城南的一位姓夏的老秀才寫了三個漂亮的鍍金大字,再買了一些上等字畫詩賦,將燕支山的檔次一提再提,張燈結彩開張大吉,便打響了新店的名聲。隨後十年內風靡全城,**裏的花魁,書院裏的女先生女弟子,還有各大士族家的夫人小姐,無不以用“燕支山”從各州買進的優質胭脂為榮。
事業有成,他對自己的讀書生涯還是念念不忘,經常對著店裏的名家字畫長籲短歎。所以每當石掌櫃看到有穿著儒服的讀書人來到店鋪裏瞎轉悠時,就不由得感慨,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知道逝者如斯夫這句話,不把心思放在讀書修行上,整天想著附風雅俗,買了名貴胭脂去討好小女子。
比如說今天這兩位。
現在是客人最少的時段,石掌櫃也昏昏欲睡,就在這時,外麵的夥計卻發出了一聲吆喝。石掌櫃直起身子往外一看,卻是兩個愣頭愣腦的青年書生,走在前麵的是個穿黑衫戴方巾的瘦小子,一雙紫色的罕見眼睛帶著些緊張,似乎是第一次進這帶著些熏香的紅妝之地。
而當石掌櫃看到後麵的一位時,眼睛不由得微眯了起來,他哪能認不出來,那個矮個書生的正是自己東家的庶子方遠。
和身材一樣,方遠在方家裏地位不高,並不受家主看重,於是就退而求其次,進入鄒氏書院鍍金。這個選擇是很明智的,但誰都沒指望他真能考上文舉,前往洛城山那個聖地。
雖說如此,但既然是方家的人,石掌櫃可不能不親自接待,他立刻收起不屑,換上了笑臉,向方遠少爺請安問好,還虛情假意地請他巡查生意。
方遠忽悠了陳羽生來和他挑胭脂,自然是怕被石掌櫃看出自己要去**送與某位花魁的事情。他幹笑著說道:“石掌櫃,我這位朋友為心上人挑選胭脂,所以我就帶著他來店裏看看,你忙你的,不用理會我們。”
陳羽生也帶著笑,卻狠狠地瞪了方遠一眼,這個家夥一口一個心上人,也不怕認識的人真的誤會他對鄒若之有什麼企圖。
於是石掌櫃一招呼,店裏的老人立刻迎了上去,開始為陳羽生推薦適合年輕女子的胭脂。
陳羽生看著眼前零零總總的數百種胭脂,心中想的卻是,雖然鄒若之和自己並不算相熟,給她送胭脂實在是太過於突兀,而且她的素顏雅致裝束,沾了胭脂這等俗物反倒像是被凡塵渲染了一樣。
但自己的妹妹陳嫣然呢?她倒是又愛武裝,也配紅妝。陳羽生想著她每天來找自己練劍,偷書,傳授五禽戲,真是用心良苦,要不,買一些胭脂作為感謝的小禮物?
對了,還有自己那個黑瘦的貪睡小侍女鄭霞,可不能厚此薄彼了。
但是,想法是好的,現實是殘酷的,陳羽生悲哀地發現,自己身上那幾串銅錢,連一個普通的胭脂盒子都買不起。
方遠既然是送給花魁,自然要選最貴最好的那幾種,分別是鋪子裏的特色貨綠燕支,還有貴妃桃,宮娥黛,後兩種分別是大雍王朝和楚南國王室采辦使用的宮廷貨,價格不菲。
陳羽生心中苦澀萬分,一分錢難倒讀書人,看來隻能作罷了。下次吧,陳羽生想道,等下個月多攢些銀錢,再給家裏那兩位補上。
雖然事前方遠主動提出,隻要陳羽生幫他演這一出戲,銀錢包在方遠身上。但陳羽生堅決不要方遠許諾的任何好處,而且明言讀書人不應該欺瞞,隻此一次已經很不妥當,下不為例。
陳羽生願意幫方遠,是在還他一直以來在書院眾人的孤立中站在自己一邊的人情,如果再收了好處,性質就變了,陳羽生不想讓事情複雜化,不想讓自己和方遠的關係沾染銅臭。
石掌櫃也在一旁觀察方遠少爺帶來的年輕人,隻見他禮節和行事倒也文雅守規矩,隻是在挑選貴的胭脂時露出一些猶豫之色,還不時摸一摸錢袋,大概是家裏並不怎麼寬裕吧,寒門子弟?那倒是與自己當年差不多啊。
可歎,可歎,自己在書院時除了養家,可是把所有的積蓄都投入到讀書上了,這個寒門子弟也真是讓人咦噓,浪費大好光陰和金錢,去討好那些風塵女子,**場上真是個無底洞,銷金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