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王朝,東海城,伏波將軍府。
“天地之間,元氣無處不在,儒士積累的知識和道德修養越多,就越是接近天道,元氣能源源不斷地灌入被拓寬的識海中,轉化為心念。正所謂,君子,善養浩然之氣!”
年關剛過,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然而天才蒙蒙亮,陳府中一個積雪未化的偏僻別院已經傳來了朗朗的讀書聲.卻是一個少年窩在冰涼的炕上,蜷在被褥中,借著黎明的暗淡光線苦讀。
少年名叫陳羽生,今年十五歲,他長得比同齡人瘦削,一頭濃密的黑色頭發不知道是天然生成還是熬夜苦讀的緣故,有些發卷,偏生那張臉生得極為幹淨,從而將紫色的罕見眼眸襯托得格外清明。
“心念如何運用?詩人居於邊塞,筆下的殺伐之意可以化為利劍,點墨殺人。儒士作畫,識海中凝結的心念也就不自覺地滲透在紙間,畫中的魚蝦入水能活,點睛巨龍騰雲而走,這才有了神來之筆的說法。”
讀到這裏,陳羽生不由得拍案讚歎:“如果我也能快些“啟蒙”,學得這神奇的文修之法,先得畫一個暖炕和厚棉被,再來一些熱騰騰的飯食,讓我和霞兒,老鄭三人不用再受饑寒之迫。最後寫一百遍‘掌嘴’,叫膽敢借著沈夫人欺辱我的陳府下人們,統統把自個嘴巴抽爛!”
外人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作為東海城隻手擎天的伏波將軍陳太忠之子,他卻還要受這寒凍之苦。
“大儒說話,常常隨心所欲,卻暗合天道,每一句都包含神力。傳聞洛城山曾是個亂葬崗,遍布妖魅冤魂,吸人精魄。夫子在這裏創建學宮時,遭到它們圍攻,他隻說了一句話:‘未知生,焉知死,吾不語怪、力、亂、神’。於是洛城山方圓百裏,一切鬼魅妖怪神形俱散,蒼穹頓現朗朗乾坤!”
陳羽生歎了口氣,夫子能口出天憲,而在陳府中,隻要伏波將軍陳太忠不在家,沈夫人就是陳府的天憲,她都不需要說話,自然有善於看主子臉色的惡奴暗中刁難自己。這不,年關剛過,府中就再也沒給自己這個偏僻別院裏送來過木炭和柴火,一主兩仆隻能自己外出買炭,那點可憐的銀錢早已入不敷出。
大雍王朝定鼎北方已經近二十年,在各地貴族中推行嚴格的嫡庶製度,正妻的兒子為嫡,妾的兒子為庶。嫡子繼承爵位和家產,庶子也可以分得一些家族封地維持生活,但陳羽生連普通庶子都不如,他隻是一個私生子,陳府下人暗中蔑稱為“野種”。
十五年前,陳太忠為王朝出征青州,回來時身邊多了一個嗷嗷待哺的男嬰。沈夫人本以為這是陳太忠收養的袍澤遺孤,可隨後卻被告知,這是陳太忠在外和人生下的私生子。
更叫她無法接受的是,看陳羽生的瞳色,他竟然還是個人羽混血兒!
羽人是九州大陸上的一個優雅驕傲的民族,成年後身長雙翼可以飛翔於雲端,修行強大的法術。這些美麗的生靈千年來一直與世無爭,和人類的國家和平相處,甚至還結成過穩固的同盟,一同對付強大的誇父巨人。
但二十年前雍王朝橫掃六合,雍皇眼裏容不得半分沙子,也攻擊了羽人屬地青州,羽人被迫退出了九州大陸,很難再見到他們靈動翱翔的身影。
陳羽生雖然是人羽兩族的混血兒,卻從小和人類沒有什麼兩樣,隻不過眼睛更敏銳些,身體比普通人瘦削些。他愛吃蔬果,愛種養植物,有輕微的潔癖,叫那些想從他身上發現怪異之處的人大失所望。但歧視不會由此消失,在門閥裏,一個妾生的孩子尚且會被手足兄弟蔑稱為“小婢養的”,私生子就更受欺負了。
沈夫人沒有趕走陳羽生,卻也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從陳羽生會走路開始,他就被扔到陳府偏僻的一角,身邊隻有一個缺門牙的馬夫老鄭,還有老鄭的孫女侍候。
這些年,陳羽生成了被家族遺忘的人,節日裏的家族團圓飯沒他的事,與其他貴族家庭互訪沒他事,兄弟姐們紛紛和門當戶對的貴族子女定了親,他卻還無人問津。
陳羽生在某次和父親獨處時,也曾戰戰兢兢地問起過關於母親的事情,不怒自威的伏波將軍隻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如果有一天,你能得了大安城的淩煙閣,或是成為上三品的大修行者,我就把關於你母親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當時陳羽生像是被天雷劈了一樣,頓時懵了,心中疑惑不已,因為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大安城是大雍王朝國都,而淩煙閣則是收錄大雍曆代名將名臣畫像和靈位的聖地,能進去的,要麼是開國老臣,要麼是中興名相,或是統一北方的功臣。大雍煌煌七百年,淩煙閣裏隻有區區二十八人!伏波將軍就赫然在列。